2024 總爺庄倒風雅客聚落駐村筆記 -- Day 1~3 -- 雨中採柚、與夜月貓蚊一起寫詩

Day 1 入住日

August 13, 2024

〈百年女孩〉

糖廠老榕卻有少女的髮觸

一頭黑髮的女孩

歲月將頭髮染白

她用一百年挑染

染劑是時代裡散不去的甜味

離開壁畫創作及房務換宿3個月的緣憩客棧，我將雪板和多餘的行李留在那，搭客運往北前往台南的鄉鎮區域，雖說是鄉鎮，但好歹也是知名的地方－－產文旦的麻豆。

轉車花了我一點心思研究，但還是順利到達麻豆。從麻豆轉運站附近的站牌搭公車，鄉僻之地我難免是懷疑這到底是能搭還是不能搭，又尤其是聽從Google Maps的指示。不過一會，公車確實來了，除了我和司機之外沒有任何人。

到了大堀頭，下車時司機古道熱腸地指示如何去總爺糖廠，我覺得心頭一陣熱。果然鄉下遇到熱心人的機率就是比較高。

我走了幾分鐘到達糖廠，入目的日式古蹟保存得驚人地好。入口一位斗笠阿伯騎著腳踏車，我與他交換微笑。我打給倒風的接洽人順順。

我在入口等他，看著老建築旁的老榕挑染髮尾，我不由即興寫了首詩，就是剛剛的〈百年女孩〉。

順順到了，雖然感冒，但仍然熱切地帶著我繞繞休日沒人的糖廠，講講古、講講樹、講講芒果的歷史。果然是文史工作室的，我內心景仰許多，我們也聊得投機。

我們上了他的金旺骨董機車—又是一個文史藝術人的象徵—我即興把行李箱放在左大腿上，他慢慢地維持左邊超重的機車駛回總爺庄聚落。

一入總爺，古色、磚色；古香、柚香撲面而來。

我在簡報上看過總爺庄一部分照片，但從沒想過它這麼美—歷史的皺紋被現代人修葺補養，如「百年女孩」一般仍風韻。

♪ Top Traditional Chinese Music | Relaxing Instrumental Chinese Music With Bamboo Flute, Guzheng, Erhu

順順說，牆上是十二婆娘，我說晚上看一定很恐怖。旦聞悠悠的女娥、優伶、南旦新說舊唱，紅磚上的孤瓦應該還記得被忘記的叫好聲。

入院，開冷氣。我提著一顆正港麻豆文旦—農園外地上撿到的—與歷史照了一張相。誰知道這又會在幾百年後成為誰看誰聞的史蹟。附近巷子就有秀才巷，我身是文客著白衣丹寧褲，也汗雨瀟灑來待一遭。

順順帶我走了總爺庄一圈，李家巷、林家巷，大戶是梁家。之後，他們說要引薦我的梁老師，許就是此庄的當代秀才。民71年（1982）做的社區營造，新新舊舊到現在還能保存得那麼好，我真的很意外。舊圍牆上經過幾個幾十年前才會看到的標語：「敦親和睦」。實在覺得如果隔一城能看到「殺四郎，搶碉樓」的標語也不奇怪。

不好意思，錯棚了。

♪ Joe Hisaishi - The Sun Also Rises (The Sun Also Rises OST)

青年聚落三合院的內裝堪比它百年前的妝容。若一棟建築是史地人文魂魄的面貌，那麼它現在一定是用北歐唇膏輕點自己、疏妝淡眉、著現代剪裁短袖斜襟旗袍、喝著低酒精果醋氣泡飲的成熟氣質年輕女性。

♪ Selected Sessions Dom Dolla Belgrade DJ Set

張愛玲如果來駐村可能會嫌無聊，但很有可能會被瑞典現代音樂製作人當作錄音室—譬如Michael B. Tretow（ABBA的唱片製作人）。

地板嵌上視覺音感穠纖合度的古典磁磚，「重修就好」現代手藝將她脊、肋、骨盤的風姿重新整骨回節奏感舒服、不會太強烈的建築綽約。

柔和軟調的光源搭上麻豆八月烈日的烘烤，basking in that Scandina-Oriental-Taiwanese lukewarmth.

光源是建築的血液，建築是冷血動物，故裡外的人能時常感受到不同色澤的體溫調節光學迷彩：

蕁麻粉、臊雨白、碳椒黃、奧斯陸青。

眼睛能夠跟隨的只有建築的有機性。

♪ Stardust: Relaxing Ambient Sci Fi Music for Space Wanderers (Collaboration with ‪@lithograph_‬)

聚落的節奏被焦人的太陽煮慢。與聚落創辦人俊淵相識後，我拿到一台腳踏車。隨後我馬上躲入房內，整頓大房間。

在暑氣和文旦的甜味催化下，我很快就沉入睡意中。

起床沒有多久，乎憶起順順所說 7 點前麻豆就沒東西吃了，騎著腳踏車隨便挑了一家鎮口的邱家腿庫飯，帶了封肉飯便當一份回去。

回庄天色已暗。沒想到邱家不得了，我一吃驚豔，後來的兩天也都是吃這家。

夏夜的溼熱拖著我回到野苑中尋靈感。

追逐自己的影子的除了我自己，還有總爺聚落招牌旁的幾隻貓。

我嘗試在沒有星光但月色淌滿麻豆上空的院子寫作—

亦即，我在月夜、貓、草薰色、木屑的沉味、柚香和蚊子的陪同下作詩。

沒寫幾句，就回到星星看不到我的地方入眠了。

Day 2 見面日/整備日

August 14, 2024

♪ The Three Musketeers (2011) Complete Soundtrack

我與倒風的雅客們見面，實有羅馬吟遊詩人參訪田園三劍客團的景致。入三合院，見藝術家、創作者、地方青年等身份集一身的三位劍客：宜臻、Vitol和玉蘭，以及仿似 D'artagnan 的聚落隊長俊淵，昨天也有一面之緣。

相談甚歡，三合院內整修過後的現代、完善、舒適讓「聚落話桑麻」的想像增添更多「開軒見門客」之感。

我們談了很多，從相見歡到聚落簡介、活動時程到創作理念，我覺得澎湃非常，在筆記本上 jot down 整個更完整的創作結構和系統。

♪ Tan Deficil de Entender - Pantoja

相談後，我們開始著手整備周五的活動：搬桌椅、清潔打掃。我放起 Pantoja 的哥倫比亞現代拉丁節奏，邊舞動邊幫「重修就好」聚落三合院的內裝重新簡單上妝。我還向玉蘭學了簡單的木工。

輕快的下午後，Vitol 臨時報喜訊：明天可以來採柚子！

睡前，寫了一首詩表達我的興奮：

〈等柚香〉

我擔著一身子

前日的旅役

昨日的勞動

一上午的酸子

明日採柚天

幾麻袋的夢

夢是酸的結實

還是汗的甜？

Day 3 雨日/採柚天

August 15, 2024

〈Citrus Minima〉

逢午天見夏告秋

下樓看院子裡的雨聲摻和著柚香

一片藿香帶雨

柚香如唱

唱歌的是

風雨、太陽、雷聲和土壤

地球運行的速度之緩

土地神與秋神一年一度的收穫舞

才能韻味漫長

我坐在三合院前等Vitol，只等到Citrus minima。

柚子的學名是Citrus maxima，直譯就真的是「最大的柑橘類」，那麼我玩玩文字遊戲把它變成citrus minima—最小的柑橘—指的是不見柚影，只聞其香，畢竟最大是實際的果形果肉，那麼連見都不見卻仍然有柑橘味的柚香，叫citrus minima好似也可以。

終於他到了，雨也到了。

雷聲伴著我們、挺雨去採柚子。

機車後座上，雨水紅了眼眶。眼睛被雨水打得好痛。

Vitol 憑記憶找石大哥的柚園，屢試不爽地找錯地方。

我則興奮地拍著下雨的麻豆。

終於找到後，與石大哥和另一位也來體驗採柚的魏大姊見面。我二話不說，濕著衣服、興奮地提著鐵梯進滿是泥濘的柚園。別的不說，我也曾是澳洲果園的最快採手。

儘管果大好採，但沒想到跟莓類一樣帶刺。

我將果實集中丟到地上，濺起泥水。

有的水果在果樹腰際以上，我得將她們帶刺的辮子托開才能採摘。

不多時，我們就採完了，我意猶未盡地開了一顆，嚐嚐帶雨水味的名產 pomelo。

果地，味道還是要再放幾周才會更迷人。

不過，這趟體驗本就著實迷人。

〈Citrus Maxima / 採柚歌〉

雨香入詞

柚香入菜

泥香入膚

土壤是時間的精神

肥沃在果甜/田的質地裡

一膏風土

一醬青澈

一場雨的時間 熬一幅採柚歌

柚可入菜

人可入雨

無蓑無笠

依風傍雨上梯

檸香入鼻

柚刺入手

擰果入泥

柚枝入瀑

濘汁入袋

柚樹入詩

寧神入秋/眸

夏與秋

一搭一唱

夏水釀秋果

採收本是饗宴

麻豆第一場慶典

雨伴泠人舞

濕唱採柚歌

回程，Vitol 帶我說遍中央市場和周遭區域，從文史沿革的浪漫講到政府徵收的複雜，他忘情地說：「我最喜歡的時期，就是1930~50的日治時期。」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但當一個人的熱情能讓人不斷講述跟自己明明毫不相關的故事，並且下意識地連接到自己的故事時，他的眼神閃爍著靈魂的遠火。

「加入文史創意藝術，其中一因是受不了料理界的物性陳腐。」他說。

我與他談了很多關於古建築、社區意識的政經癥結以至價值和個人思想，發現其實我們的想法有不少地方不謀而合，不知不覺在中央市場裡走了許久。

他把我介紹給一位賣花的大姊，說她是這條市場的「故事人」。然後帶我推薦了幾家好吃的。

回到三合院，趕快洗了個熱水澡。

身清氣爽，坐在院口，提筆就寫了〈採柚歌〉。

深夜寫作，將 Day 1、Day 2和今天的過程補完，將零星的句子也縫補成詩吧：

♪ Pantoja - Miénteme (Video Oficial) + 騎著腳踏車往麻豆鎮上的晚風

〈La Vida Es Una Mentira〉

淚水有柚紅色的

　　憂鬱, más si la das a mi vivir

我唯一的衣著

　　y mientes al decir

'由雨水和香氣織成’

　　De tu amor fingido,

騁秋懷

　　Ya no son sinceros,

手撕雨水 重寫萬次

　　Miénteme una

、過於爵士的舊情書

　　una eternid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