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05|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子曦2

時間回到離婚後。過了子曦說的那個他回台灣的日期,但我們一直都沒聯繫,半個月後我才發訊息給他,他約我在一個電音音樂節碰面。


我開車到台北市區邊界的一處山丘,沒想到離市區這麼近就有這種沒有人煙的地方。停好車,循著低沈的電音聲響前進。抵達音樂節場地,人不算多,舞台分散在三個大小不一的廢棄宮廟內,迷幻的燈光打在施工到一半的雕梁畫棟上,龍頭、鳳爪和眾神明若隱若現,氣氛非常詭異。


我搜尋他的身影,不過已經將近10年沒見了,無法一下子找到他,但他警告過我,他現在還是討厭3C,所以,傳訊息給他也很大機率不會回,我只能自己慢慢找。


一開始覺得有三個人可能是他,反覆端詳,排除一個,又看了一陣子,再排除一個,後來我在一個最有可能是他的女生身後站了好一陣子。那個女生穿著寬大的黑色工作褲、黑色大頭鞋和黑色背心,外面罩著一樣寬大的花襯衫,頭髮隨意紮起來。他跳著很像是打太極拳一樣的奇怪的舞,看久了又有點像是日本的舞踏,總之就是緩慢,但極盡能事地扭動身體。他跳舞的時候眼睛一直閉著,十分陶醉。


我不敢向前打招呼,怕認錯人,但他一個轉身,看到我,馬上笑出來,一邊打我一邊說「為什麼不叫我?」我告訴他因為我不確定是他,而且我在觀察他跳的那是什麼舞,他說「功夫舞⋯⋯不是啦!胡亂跳的啦!」


我們去到戶外,一邊喝啤酒一邊坐下聊近況,才知道今天孩子和孩子的爸也都有來,孩子的爸是高大的德國人,他們一起養小孩但沒有結婚。他們用德文商量回新竹的時間,怕錯過最後一班車。我看時間才九點,於是提議載他們回家。


我們那時聊到我的婚姻,聊到離婚,聊到我在拍離婚的紀錄片,我告訴他有點想拍他,他很樂意。


幾天後他來我鳶山的家,他和孩子的爸在德國整天大麻不間斷,於是我也拿出大麻招待他。我架好攝影機,開始訪問他,不過一開始先是告訴他,我以前有多喜歡他,他聽了非常開心。


訪問完我們抽更多大麻,然後聽音樂。他也當DJ,非常堅持每一首歌之間不能斷裂,於是用iTunes拉音量,拉來拉去,把我的電腦搞的一團混亂。身為強迫症患者,我還是有點不舒服,但他可是子曦,就隨便他吧。然後他帶我跳起一種舞,可能也不是哪一種,可能就只是胡亂跳的,我們的身體交疊、纏繞,我順從自己的慾望,往她胸部摸去,但僅止於此,心裡想要是再摸其他地方就太下流了。但他,我感覺他是沒有在想這些的。


我只有一開始覺得刺激,但後來就愈來愈沒有享受的感覺,因為一直都是他較為強勢地帶領我。我後來跟他討論這件事,我說當下我覺得自己像是陰性的感覺,他覺得很有趣。


我才想到,一直以來我交往的女生,都是被動而順從的。除了子曦,沒有人會跟我搶播放音樂的主導權,沒有人會拒絕我的邀約,然後再約我出去,沒有人會在我逞英雄時甩開我的手,也沒有人會將我壓在地上摩擦,對,跳舞的時候他將我壓在地上摩擦,也許這就是我不想幹他的原因。


他那天晚上其實很美,很有女人味,但就算是這樣,我也和他跳跳舞就收攤了。幾週後我們再見面時,他因為每天帶女兒去海邊玩,曬的超級黑,又剃了光頭,我就對他更沒有性慾了。


其實這次碰面會想和他試著上床,也是因為離婚後這段時間,不斷在探索自己身體的各種感覺,事實上是我和子曦完全就不是因為「性」這層關係而連結在一起的。


我們大約每週會見一次面,他後來找我幫忙搜集創作素材,我和他一起上山,他把衣服脫光,在身體上彩繪,然後模仿一條蛇在森林間蠕動。我以為他膽大包天,但當一隻蜜蜂停在他背上,他卻嚇得半死,動都不敢動,哀求我幫他把蜜蜂趕走。然後又去各個不同海拔的森林搜集不同的林相空鏡。我們一邊拍渦蟲緩慢爬行一邊聊天,和以前不同,現在我們聊了好多各自的事情。聊他在柏林辦的女性派對(所有人都不穿衣服在塗滿潤滑液的氣墊上玩耍)。聊他的女兒是一次到朋友的小島上度假時降臨的,當時他們兩對couple瘋狂做愛,做愛聲此起彼落。聊他沒考慮回台灣是因為生計問題,在德國每個月做三場表演就能有六萬收入,視覺藝術或行為藝術表演者在台灣只能吃土。


不過我最印象深刻的一個話題是他提到一次高潮的經驗。他說當時他懷孕,發現懷孕後五感的敏銳度大增,有一天他只是坐在公園,一陣風吹撫過他的身體,他就覺得好酥麻,後來認真地靜下心來感受,又一陣風來,又一次更激烈的酥麻,幾陣風之後他就在公園裡達到前所未有的高潮。他說他那一陣子都在做相關的創作,不過現在更想做的是去做點研究,寫一本書,因為市面上所有懷孕的書,沒有任何一本在談這種經驗,但他詢問過其他孕婦朋友,覺得這種經驗並不少見,只是需要開發。


我們一邊做這個做那個,一邊聊天,就這樣過了一個暑假。我記得最後一次見面,我送他到客運站搭車,他隔天就要搭飛機回德國了,我感嘆「下次見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了」,他很用力抱我,讓我有點喘不過氣,鬆開之後,他說「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所以很快會再見的」。


他回德國之後,我們很偶爾會在網路上聊天,他就像我的心靈導師,偶爾再充當感情顧問(不過他當感情顧問時也是很像心靈導師)。後來我遇到一個曾經當過編輯的女生,他的觀念是絕不允許男朋友有異性知己的,他認為男人接近女人的唯一意圖,除了性沒有別的。當時我一直想努力降低編輯的不安全感,於是順著他的意,開始對所有關係較好的女性冷回應,甚至刪除聯絡方式。我也主動將我的一疊明信片,包含兩張子曦寄給我的明信片,在編輯面前丟進垃圾桶,那一瞬間我還是感覺到有點心痛,像是把自己的一部分割捨了,不過當時我也確實是想要和編輯安安靜靜地長相廝守,做這些清理都是必要的過程。


半年後子曦回到台灣,他約我去打太極拳,我告訴他現在我和女友一起在學芭蕾。我說芭蕾很有趣,像是角色扮演,我們扮演著矜持又優雅的男孩女孩,他則說,相較之下他更喜歡探戈,一樣是角色扮演,但熱情如火。幾天後他再約我一次,我還是冷冷地回應,後來他就沒再找我說話了。


如今子曦不論在精神層面還是物質層面都已離我遠去,細數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事,其實什麼也沒發生,而且一點都不戲劇化。但寫完這些我就知道,他還是一個對我影響很大的人,永遠會在我心中佔有一個重要的位置。而之所以在回憶時漏了他,應該只是因為他對我來說和別人都不一樣,完全是另一個脈絡、另一個世界的人,一個我很嚮往卻無法前往的世界。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