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枯黃的樹葉紛紛揚揚飄落,宛若翩翩飛舞的黃色蝴蝶。高挑的白衣女子走在前方,涼絲絲的秋風拂過她鬈曲的淺棕色長髮,雪白紗裙和豔紅披帛隨風飄揚。
「今乃中夏族慶日,切勿出差錯。待會在大殿上,謹記察言觀色,凝神應對,明白了麼?」
「明白。」
跟在後面的襲兒連忙點頭。榮雲走得極快,六歲的襲兒努力加快腳步也只能勉強跟上。
繞過曲折的宮巷,踏上長長的台階,富麗雄偉的昭明殿上,衣著裝飾雍容華貴的貴族分坐在大殿兩側席位,女皇陛下還未出現,眾人談笑風生,氣氛輕鬆愉快。
「白芍大人。」
白芍祖孫二人一落座,隔壁席位正襟危坐的銀辰修立即敬酒招呼。
「婆婆好!婆婆今天好亮麗。」
坐在銀辰修旁邊的沐書綻開稚嫩開朗的笑容鞠躬問好。
「乖。」
婆婆眉開眼笑摸了一下沐書的頭,飛快掃了襲兒一眼。
「爺爺好。」
襲兒端起桌上茶杯,起身將茶杯高舉過頭朝銀辰修深深一鞠躬。
「好,好。」
銀辰修捋著白鬚樂呵呵地喝了一口酒。以茶代酒敬過銀辰修,襲兒重新斟滿茶杯走到對面席位敬茶問候。
「奶奶好。」
一襲黑裙的女子點了一下頭,仰頭將茶一飲而盡。她已年近耳順,皮膚依舊緊緻白皙,面容冷豔如霜,細長的下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陰影,彷彿畫了眼線一般,墨藍色眼眸深沉鋒利,白皙頸子上的墨玉蝴蝶鍊墜幽幽透著光澤。
襲兒繼續往下走,牡丹華季蕊正面帶微笑看著她。
「姨婆好。」
「我們小十真是出落得愈來愈標緻了。」
「謝謝姨婆誇讚。」
襲兒羞怯地笑了笑。敬完茶,她接著走到一襲冬青色長衫的老者面前,老者抬起雪白的眼睫毛,眸子深邃平靜,彷彿能洞穿人心。坐在老者身邊的墨韻俐落地為他斟滿酒杯。
「叔公好。」
「小十的哮喘又犯了?妳說話時氣有些不足。」
凝雪中道溫聲問道,被一眼看穿的襲兒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
「這兩日有點咳嗽。」
「近日天氣轉涼,秋冬交替的時節最容易犯氣管病,妳可要好好注意身子。」
「好的,多謝叔公關心。」
襲兒繼續走到下一個席位,在身穿銀灰色長裙的中年女子面前停下。女子烏黑的長髮夾有幾絲銀白,眉心中央一彎銀月,細長銀框眼鏡下是帶有些許魚尾紋也掩不住銳利的雙眸。
「秋祖母好。」
「小十還是這麼端莊有禮。典禮快開始了,妳快回到座位去吧。」
「是。」
襲兒微微屈膝告退,途中經過一張桌子前時她停了下來。
席位上的凌霜抬眼,抬手幫襲兒斟滿手裡的茶杯,頓時濃濃酒香撲鼻。襲兒看著他那張年少卻端正出色的面孔,閉口不語。
「不和我乾一杯麼?」
凌霜舉起酒杯,淡淡笑著。襲兒手指輕輕摩娑杯緣,緩慢轉過身,背對凌霜將酒一飲而盡。
「酒不錯喝,謝謝。」
襲兒朝他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杯子,頭也不回地回到座位。
眼尾勾描出一抹清透的淡淡橘色,將鏡中的一雙棕綠眼眸襯得明亮而深邃,精緻的妝容讓人盡顯神采飛揚。襲兒執起妝台上雕花樟木匣內的玉步搖,斜插進高高盤起的髮髻中,只留幾綹捲絲輕垂蒼白頸側。
襲兒換上雪白香雲紗衫,下身束一條織金緹花月華裙 ,外罩寬袖白紗長褙子官袍,素白之色盡顯清冷淡雅,舉手投足間又隱約透出絲絲光華,若晨曦,似晴光。
今日是中夏的盛大日子──族慶日。中夏的族慶日並不固定,在任泰皇的生辰日即為族慶日,當天中夏人民休假一天,普天同慶。
京城大街上的攤販和商家可不會放過大賺一筆的好機會,依舊照常開張營業,搭上族慶日的熱鬧氛圍,祭出許多誘人的消費方案,果然吸引了大批趁佳節假日出來遊玩享樂的人潮。
襲兒平時在源沒有花太多心思梳妝打扮,經常長髮披散或是隨意扎個馬尾,但今日的族慶大典由她主辦,因此她特別起了個大早,換上最正式的白色官袍,隆重地妝扮了一番。
貴族的府邸位於皇城西南一角,距離皇宮中央的昭明殿有一段不小的距離。這幾日宮內四處張燈結綵的,整個皇城都沉浸在歡慶的氣氛中。
寬廣的昭明殿堂上,除了忙著監督張羅布置的襲兒以外,其他貴族均已依席入座,高堂上的龍椅仍是空的,女皇陛下要到巳時才會出現。
「白芍見過諸位大人。」
襲兒向在場一眾貴族大臣拱手作揖,朝自己靠近御座台階左側的席位走去。
「白芍大人辛苦了。」
月夕秋雁推了推銀框眼鏡,對於從一大清早忙碌到現在才坐下的襲兒給予一個肯定的眼神。
「謝謝月夕大人。」
襲兒微微頷首回應。
入座後,襲兒輕啜一小口茶水,仔細環顧布置典雅的昭明殿大堂做最後確認。
「總理閣今年也準備的十分周到呢!」
坐在隔壁席位的銀沉修撫著白鬚讚嘆道。
「幾乎每年的族慶大典都是由總理閣負責,雖說典禮規矩、活動安排、殿堂布置等作業流程都已十分熟捻,每年卻又都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能將制式的儀典籌備地這般出色別緻,白芍大人的能力可見一斑。」
「感謝銀辰大人的肯定和讚譽,這都是仰賴各位前輩們指導有方以及所有工作夥伴的辛勞付出,今後白芍也會繼續努力的。」
「呵呵!白芍大人謙虛了。」
銀辰修年邁卻壯實的身軀坐得威風筆挺,和同桌身旁悠哉地嗑著瓜子的沐書形成強烈對比,假若不提,根本想不到這兩人竟是祖孫。
中夏貴族與一般族人最大的差異在於他們流著擁有自然靈力的氣血,能力特殊,千年來一直擔當著中夏朝堂的主要掌權者。
中夏共有八個貴族,是上古時代天、日、月、星、春、夏、秋、冬八神的後裔,只不過天神一分為二成白天和黑夜,月神和秋神則合二為一。每位貴族天生具有和自身自然靈力相符的身體特徵。
銀辰為星官,擔任財務府財務侯,穿紺青色官袍,特徵是紫藍色星光熠熠的眼瞳,擁有如繁多星子一樣的增生能力,能讓物體以幻象的形式迅速增多。財務侯的位子目前仍由銀辰修擔任。
牡丹華為春官,擔任文治府文治侯,穿蒼綠色官袍,特徵是鬢邊有一綹櫻粉色頭髮,擁有雷電的靈力。牡丹華季蕊是現任當家貴族之中最為年長的。
芙蓉為夏官,擔任軍務府軍務侯,穿丁香紫色官袍,特徵是手掌心有一顆硃砂痣,擁有能控制植物生長及身體快速癒合的能力。由於上一代芙蓉早已過世,這一代又不幸早夭,因此目前軍務府最高長官的位置由鈴鎖熙琁代理,是唯一沒有貴族血脈的五府長官。
月夕為秋官,擔任法務府法務侯,穿銀灰色官袍,特徵是眉心中央的銀色新月胎記,擁有如月亮陰晴圓缺一般讓身形忽隱忽現、變幻莫測的靈力,養有一隻神獸白兔「玉菓子」。
凝雪為冬官,擔任經建府經建侯,穿冬青色官袍,特徵是雪白的眼睫毛,擁有冰霜的靈力,能夠凝結冰凍任何固液氣體。
紅槿為日官,擔任禁軍特務機關──鏡機院的長官赬玉帥,穿大紅色官袍,特徵是明亮的淡金色頭髮,擁有火焰的靈力。下屬赬玉令穿暗紅色官服,腰間佩戴赤紅色玉製腰牌,故稱「赬玉令」。
夜痕為黑夜夜官,穿玄黑色官袍,多數時候以衣領掩住半張面孔,特徵是墨藍色的眼瞳和纖長濃密的眼睫毛,身手敏捷,能悄無聲息地藏身陰影與黑暗融為一體,在黑夜裡瞬息移動。
白芍為白天天官,穿純白色官袍,特徵如何無人知曉,說來諷刺,襲兒小時候也詢問過婆婆白芍的外表特徵是什麼,榮雲支支吾吾半天答不出來,於是便成為了一個謎。白芍擁有吞噬毀滅萬物的靈力。
白芍與夜痕是「天」的同源雙生,也是貴族之首,歷代皆由泰皇輪流指定,一人擔任首座,一人擔任總理閣總理侯,現任女皇指派由曉繼承前代夜痕的首座位置,因此白芍繼續接任總理閣。首座權位僅次於泰皇,總理閣雖為五府之首,掌管朝堂文武百官,但最終決策大權仍在首座和泰皇手上。
前代白芍榮雲因病退位,襲兒十五歲便接任總理侯一職,如今的總理閣權勢已大不如前。朝廷一般不會讓太年輕經驗不足的貴族擔任官職,空缺的官位會由其他貴族代理,前代夜痕與凝雪皆在劫跡之役中喪生,當今首座便由曉的老師月夕秋雁兼任,經建侯的職位則由墨韻的老師銀辰修兼任,曉和墨韻實際只有執行管理權,並未掌握核決權。
貴族血緣親近,關係親密如同一家人。前代貴族中,紅槿年紀最長,其後依序是芙蓉、夜痕、白芍、牡丹華、凝雪、銀辰、月夕;這一代依序是凌霜、沐書、曉、襲兒和墨韻,人稱日七、星八、夜九、小十和十一。
金鐘敲響九下,兩名侍女簇擁著女皇陛下從御座旁的屏風後方現身。鳳冠金釵,一襲繡花滾邊金色華服,挽迤三尺有餘,如墨青絲長及足踝,優雅流瀉身後。
唱禮官宣布典禮開始。說是族慶大典,但中夏泰皇一向不喜奢華和繁文縟節,慶典省略了歌舞表演以及叩拜行禮等儀式,直接獻上簡單的賀禮和簡短的賀詞後,女皇再一一賞賜。
午時一到,宴席開始,色香味俱全的佳餚陸續上桌,席間眾人吃菜喝酒,低語淺笑,和樂融融。
宴席接近尾聲時,凌霜跟身後的赬玉令部下使了個眼色,兩人低聲交談幾句後部下悄悄離席,凌霜則在喝光杯中的酒後也跟著走了出去。
女皇簡單稱讚過總理閣今日表現,朝忙碌張羅一早上的襲兒表示讚許地點點頭,接著便由侍女陪同離開大殿消失在屏風後方。
即使沒有人報時,在座眾人也清楚未時已到,紛紛起身魚貫走出昭明殿,往皇宮北側方向走去。
赬玉令隊伍已經整齊排列在玄武門口,中間一輛雙轅馬車,車頂鋪著金黃絨布,亮麗華貴,車旁站著面無表情的凌霜,身上的大紅官袍在秋風中輕輕翻飛。
凌霜平日我行我素,總是身穿白襯衫加黑長褲,女皇作為他的老師,對其特立獨行的作風不曾表示過什麼,但仍要求他正式場合必須換上紅色官袍。
「準備好了?」
後方響起女皇的聲音,眾人立即讓開一條路。少了隨側的侍女,換上素雅淺黃紗裙的女皇貴氣不減半分,踏著端莊沉穩的步伐坐進馬車內。
「出發。」
眾人坐上馬車浩浩蕩蕩從敞開的玄武門出發,由凌霜帶頭,中間是被赬玉令隊伍包圍的馬車,貴族官員壓後,前往位於京城紫微垣北邊五十里遠外的江翠城。
江翠城四周環水,境內多湖泊沼澤,氣候宜人,風景優美,也是貴族避暑山莊「山水集」所在地。每年九月,配合族慶日,江翠城花園會舉辦「百花宴」展覽,為中夏年度花卉盛典。
百花宴聚集來自中夏各地花藝師發揮才能打造的獨特花園造景,百花齊放,爭奇鬥艷。
遊完花園,眾人行至湖畔涼亭喝茶休憩,女皇命人取來筆墨紙硯,讓大臣們為花園諸景賦詩,幾人在附近散開,站在自己喜歡的賞景位置,各自低頭沉思。
沐書大筆一揮,轉眼便完成了一首七言律詩。女皇看完了詩,滿意地點點頭。
「筆鋒瀟灑,行雲流水,尾聯兩句『醉臥花陰夢一回,覺來百豔皆塵土。』,可謂絕佳,不如題詩石上,供遊人欣賞吟詠。」
「感謝陛下抬愛。」
侍從捧來筆墨,沐書接過鬥筆蘸滿墨汁,在附近繞了一圈,最後選定凌霜身後的一塊巨石,揮毫題詩石上,最後颯爽一橫,正欲收筆,一支利箭破空飛來,直直射穿了捧墨侍從的腦袋,鮮血腦漿四濺。
眾人大驚,緊接著數十支黑箭自湖邊飛來,赬玉令迅速一字排開,花園內響起一陣清亮的拔刀聲。
箭雨源源不絕,眨眼間,女皇面前桌子便插滿了黑箭,幾支飛箭驚險地從女皇袖邊輕擦而過。
飛箭愈來愈多,亮出官制佩刀「毀炎刀」應戰的赬玉令應接不暇,混亂之中,已有數名隨行官員僕從中箭傷亡,場面岌岌可危,已非赬玉令能夠應付,在場貴族立即擋在女皇身前攔截飛箭。
忽地,幾支黑箭從涼亭後方樹叢飛出,所有戰力都集中在面湖的這一側,後方無人防守,眼看其中一支箭即將射穿女皇後肩……
「唰!」
一道紅影倏地閃過,凌霜伸手接下那支箭,隨手將折斷的箭甩在地上。
密密麻麻的箭雨停下,幾十個蒙面人從四面八方竄出,揮舞刀劍往涼亭飛奔而來,赬玉令舉刀奮力殺敵,可終究寡不敵眾,四個刺客衝上涼亭,砍倒數名無辜官員,撲向站在中間的貴族和女皇。
凌霜一腳將第一個人踢飛出去,曉空手奪下刺客的刀,反手殺了另外三人。
「留幾個活口。」
女皇沉聲下令。
一陣混亂後,三十多個刺客死了大半,剩下六人被赬玉令活捉起來。
花園回歸平靜,留下一地斷箭及橫七豎八的屍體,四周安靜的詭異。女皇環視園內一片狼藉,開口打破眼前沉靜。
「法務侯。」
「臣在!」
「今夜之前,徹查清楚。」
「是。」
身為法務府最高長官的月夕秋雁拱手領旨。
「總理侯。」
「臣在。」
「儘快清理乾淨,重整花園。」
「是。」
襲兒彎腰低首。
「然後……」
女皇偏轉過頭看向凌霜。
「回去找御醫,別讓我見到一隻殘廢的手。」
凌霜沒有回答,抬起左手示意赬玉令護送女皇回宮,藏在身後的右手掌心汩汩冒出鮮血,和身上鮮豔的紅袍融成一色。
「所有人員,回宮。」
御書房內,半掩的窗靜悄悄地毫無一絲風動,偌大的房間只有中央桌案一角的蠟燭微弱亮著火光,桌上放著一個精緻的青花瓷杯,半透明的液體微微反射出光暈。
女皇舉起瓷杯將黃酒一飲而盡,灼熱的液體滑過喉嚨,隱約刺激著她體內的神經,吐出一口酒氣,她很快拿起一旁的酒壺重新斟滿杯子。
數不清是第幾杯酒,大腦清醒依舊,毫無醉意。
「進來。」
寂靜的夜晚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書房門被推開,神情嚴肅的月夕秋雁走了進來。
「微臣無能,未能在時限內破案,請陛下賜罪。」
「怎麼回事?」
「法務府還未進行審訊,捉來的六名刺客便於牢內服毒自盡,就此斷絕了我們僅有的調查線索。」
聽完對方稟報的調查結果,女皇面不改色。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也怪不得妳。事情到此為止,妳退下休息吧!」
「謝陛下寬容,臣深感愧疚。」
月夕秋雁深深一鞠躬告退。
書房再度剩下一片寂靜,女皇將空了的酒杯斟滿,輕啜一口,餘光瞄向桌角燭台,沉寂的深夜,御書房的門窗死氣沉沉的,沒有任何動靜,只有孤單的燭火微微搖晃。
「出來吧!」
黑影自房間角落暗處緩緩走出,走在紫檀木地板上的腳步無聲無息。
「你可有看出什麼?」
女皇翻閱手邊厚厚堆疊的公文,頭也不抬地開口。
「刺客來路不明,目標是紅槿。」
曉的聲音毫無一絲起伏,如受人操縱的牽絲木偶。
「何以見得?」
「第一支箭瞄準的是他,之後紅槿中箭,刺客才現身被擒。」
女皇停下手中批閱的動作,抬起雙眸看著曉。
「是為科考的事?」
喃喃反問,女皇的視線飄向窗外夜空。
「這幫人竟已猖狂至此……」
女皇握緊手中毛筆,美麗的眉眼微皺。
「查出在背後安排的是何人了麼?」
「已知幾名主使者。」
低沉的聲音依舊沒有抑揚頓挫。
女皇豔麗的面孔恢復原先的冰冷,重新低下頭繼續批閱厚重的文件。
「斬草除根,子時動手。」
「是。」
一轉眼,黑影已然消失,只有桌案一角的黃色火苗,在無風的夜晚輕輕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