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合歡苑後,大夫過沒多久也來了,結果正如老太太一直期盼的結果-我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這是傳到朝暉苑裡可是驚動的老太太,喜得老太太本想設宴請眾家族同樂,但被我回絕了。想到若凌府再設宴一次,我便要多忙一次,便覺得身心俱疲,能逃得多遠就逃多遠唄!
轉眼間,我已懷孕五個月,一如往常地坐在貴妃椅上,我伸出手來讓王大夫替我診脈。不同於我出身藥草世家,王大夫雖然年輕,祖先一輩卻是歷代從醫,從小在凌府裡長大,本是專門替老太太診平安脈的,此次有孕後,老太太便將他撥來了合歡苑照顧我的飲食起居,看來老太太當真是重視這個孩子。
見他微微蹙眉,我有些擔心,忍不住問道:「大夫為何蹙眉?可是發生了何事?」
他的眼神游移了一番後,問道:「太太可有用香的習慣?」
用香?我神色緊張地點了點頭,問道:「有孕後,我便將香料都收起來了,難道香料有什麼問題嗎?」
他將手縮了回來,恭敬地低著頭回道:「只怕太太的香料中有焚燒了一些活血的香料,雖然眼下收了起來,可畢竟已用了許久,身子難免還是會受影響,若再這麼活血下去必定會造成滑胎。我等會兒會替太太開個方子讓太太服用,還得請太太飲食方面小心些,另外,也不可與大爺行周公之禮,還請太太和大爺要克制些。」
「知道了。」我收回了手,道:「尋柳,送大夫出去吧!」
王大夫離去後,我將雙手覆在凸起的小腹上,心中不禁有些升起一股暖意。孩子,你曾離母親而去,我一定會保你平安的。
一手撫著腹部,另一手捧著帳本,我有些心不在焉地隨意翻著紙張。兩個女人懷孕,這回府裡的開銷又增加了,就像上回林意奷和徐靖蝶同時懷孕的狀況一樣。
「牛乳又往卿芍苑送了?」我看著牛乳的數量,再想想合歡苑裡的幾瓶牛乳,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林意奷可是離不開牛乳了?
惜冬將安胎藥端了出來,道:「還不就是上回三姨太告訴大爺說什麼牛乳對腹中胎兒好,哄得大爺都把牛乳往那兒送。既然牛乳對孩兒好,如今太太也有身孕,也應該往合歡苑送些才是。」
「別說了。」若牛乳針對胎兒好,為何她上回還會難產呢?我合起帳本,接過惜冬手上的藥,認命地一飲而盡。
好苦!
「大爺呢?」我拿起手絹擦了擦嘴,隨口問道。惜冬的臉色微僵,準備給我甜梅的手也微頓,回道:「三姨太動了胎氣,大爺過去探望了。」
語畢,我怔了一會兒,不禁露出一抹輕視的微笑,撫著肚子打趣道:「孩兒呀!你何時也要動動胎氣,讓你爹過來看看?」
「太太可別胡說!」惜冬被我這句話逗得有幾分想笑,卻還是忍住了:「太太的孩子可健康著呢!動什麼胎氣?」
看著惜冬最後仍是笑得燦爛的面容,我暖暖一笑,拉起她的一雙素手道:「惜冬,坐下吧!坐在椅子上。」
似乎是被我突然的舉動嚇著了,她的杏眼微微縮了起來,愣了許久,才躡手躡腳地坐在貴妃椅上。
我輕輕一笑,問道:「惜冬,妳跟我多久了?」
一雙杏眼帶著疑慮,她隨後恭敬地回道:「惜冬六歲跟著太太,十二歲時跟著太太入了凌府,眼下…惜冬已經跟著太太十一年了。」
「十一年了。」遙想著當年她那一身粗布衣衫,我輕笑道:「初見時,我也才十歲,如今竟然也已經二十一了,到底是我老了,顯得妳年輕可愛了。」
「太太別胡說!」惜冬突然板起了臉,氣嘟嘟地看著我道:「在惜冬眼裡太太永遠都是最美的!什麼三姨太、五姨太、還是新來的九姨太,都不如太太來得明豔動人!」
見她如此,我感到幾分有趣,道:「轉眼間妳竟也十七了,我在妳這年紀時都已經嫁給大爺一年了,也許我也該替妳尋個婚事了。」
聞言,她的神色猛然多了幾分害怕,道:「惜冬不想嫁人!太太和老夫人是惜冬和娘的救命恩人,若沒有太太和老夫人相救,只怕我們母女便要餓死在街頭了。惜冬只想永遠服侍太太!」
見她如此,我實在是擔憂,若我哪日出了事,她還處於這麼花樣年華呢!會被人如何對待呢?我握緊了她的手,道:「傻孩子,女人到了二八年華就是嫁人之時,何況妳還已過了那一年,再不嫁人,只怕待妳想嫁時已成了黃花大閨女,嫁不出去了。」
她霎時羞紅了臉,嘟著嘴道:「就算成了黃花大閨女,惜冬還是要繼續服侍太太,絕對不會想嫁人的!」語落,似乎發現我的神色,她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連聲音都在哽咽:「可是老太太又再強迫太太了?」
我低下了頭,嘆了口氣。本以為有了孩子,便能阻止老太太逼我說服凌恆納妾的行為,誰知老太太以一句「不知男女」便將我打了回來。雖說薛葒梅也剛十七,瑜雙甚至年紀都還比惜冬小了一歲,跟凌恆差了至少五六歲,可眼下入府一年卻未有身孕,就算我和林意奷的孩子都平安出世,凌恆終究只有四個孩子,和其他府裡子孫滿堂的情況來看實在是少得十分可憐。說到底,就算凌恆真的納了惜冬為妾,也不過是第十房,和父親實在是差異過大。男人年紀越大便會越來越渴望年輕的身子,正如父親厭棄了母親,轉而寵幸的那十五房姨太中,甚至還有人是在我出嫁後才又納進府裡的,包不準年紀都還比我小個一兩歲。
「太太!」我被惜冬突如其來的堅定聲音嚇了一跳,轉頭看向了她。她跪在我面前,堅定地道:「惜冬…願意被大爺納為侍妾。」
惜冬…願意?我睜大了眼睛,忽然感到一股冷顫,呼吸也緊促了幾分。見我如此,惜冬又道:「老太太一再為難太太,惜冬實在是於心不忍。若太太想替惜冬尋親事,比起嫁到外頭為平民之妻,惜冬寧願為人妾室,以換日日能見太太。」
見她如此,我不禁有些難受,我究竟是落魄到何等地步?連貼身丫鬟都必須獻身才能換得一絲平息,有哪一家的太太必須如此?
「惜冬。」一時激動,我上前擁住了她,道:「委屈妳了。」淚水忍不住傾瀉而下,沾濕了她的衣服。
她似乎也哭了起來,語氣卻仍是笑著問道:「太太,等您的孩子出世後,惜冬可否做她的乾娘?」
聽見她的一席話,我頓時被她逗樂了:「傻瓜,妳若成了十姨太,將來孩子出生妳就是姨娘了,何須當什麼乾娘?」
可凌恆不肯納惜冬該怎麼辦呢?看來只能用那方法了。凌恆,你別怪我…
今夜凌恆來了,我命人準備了些醃漬過的鹿肉擺在他的面前,自己則是依舊夾著清淡的青菜吃了起來。
「有著身孕就多吃些,別一直吃菜。」見他欲將鹿肉放到我的碗中,我趕忙回道:「鹿肉有活血的功效,有孕之人是不能吃的。大爺還是自己吃吧!」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將肉夾回自己碗中,嘆道:「若能早點發現妳的孩子就好了。」
「大爺何必如此說呢?」我強迫自己露出一絲做作的微笑,道:「多個人替大爺繁衍子嗣難道不好嗎?府中只有承璿和春曉兩個孩子,就算我和三姨太的孩子都出世了,還不及老爺的孩子多呢!」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自顧自地呢喃道:「父親有十八房妻妾,十子六女,我何必要有這麼多孩子?」
聞言,心中不禁苦笑了一番,他身為嫡長子,看著自己與九個弟弟的多年鬥爭,看著六個妹妹極盡得到父親的重視,還有看著母親與十七房姨太的爭風吃醋,多年來的機關算盡,被趕的被趕,被暗殺的被暗殺,老爺過世時,兒孫滿堂的凌家只剩下老太太和兩房姨太,凌恆的兄弟姐妹也剩下嫡出的凌恂和庶出的凌忻,還有那三個已出嫁的庶出妹妹。接下來凌忻與母親二姨太還有十二姨太被趕出凌府,凌恂主動退出,唯一的贏家便只有老太太和凌恆罷了。
我命尋柳拿了些鹿茸山藥酒來,他看了看那酒杯,忍不住別過頭。我冷靜地替凌恆斟滿酒杯,道:「大爺喝些酒吧!如今彤安有身孕,老太太不會讓人送暖情酒的。」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隨後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我則是在一旁有些膽怯地看著他。這鹿茸山藥酒本有壯陽的作用,再加上他的酒量一向不好,那鹿肉也有活血的作用,只要再過一陣子,應該就會發作了吧?
不知為何今天明明與他待在一起,我卻覺得十分壓抑,害怕地想要逃出這個地方。
咦?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孕肚,他踢了我嗎?我輕輕覆上肚子,突然看見一隻小小的腳丫浮到了肚皮表面,忍不住微笑道:「大爺,孩子在踢我呢!」
「果真?」聞言,他頓時難掩笑容,起身蹲到我面前,仔細地看著我的肚皮。可孩子卻極不給凌恆面子,怎麼也不肯將手腳浮出來。
一時激動,我上前抓住他,將他溫熱的手放在我的肚皮上,溫和地笑道:「孩兒,你爹在這兒呢!讓你爹瞧瞧吧!」凌恆似乎有些緊張,吞了吞口水,隨後只是冷靜地盯著自己的手看。
不知是否是孩子聽見了我的聲音,他猛然朝著肚子輕輕踢了一下。我忍不住輕笑一聲,而凌恆突然像是鬆了口氣般地輕撫著我的小腹,笑道:「總算熬過頭三個月了。」
看著他的笑容,再看著桌上的那些菜色,轉身看著躲在寢房那穿著我的衣服的惜冬,一絲愧疚在心中蔓延,突然不自覺地叫了一聲:「大爺。」
似乎發現了我的不對勁,他站了起來,問道:「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我吞了吞口水,用有些懇求的語氣道:「大爺可否抱一抱彤安?」
嫁給他五年,我應該從未這樣要求過他吧?
突然聽到我這奇怪的要求,他感到有些意外,但仍是伸出了手,將我環在懷中。
他仍是那件唐裝,眼下入冬了,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我閉著眼睛靠在他身上,感覺十分舒適,甚至還有些依戀,巴不得他不要鬆開。
「怎麼了?」他仍是感到有些疑問。見此,不知為何感到一陣鼻酸,我主動伸出手回抱著他,將臉埋在他的大衣中,發出的聲音有些模糊,也有些哽咽:「大爺,彤安是不是一個極愛哭的女人?」
凌恆並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摟著我。整個合歡苑霎時安靜了許多。
今晚,他對惜冬動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