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早早便起了身,匆匆換了件素色的方領旗袍後就趕緊往大門走去。
七月二十六,今天是長姐的出殯的日子。
走到大門,我這才發現原來凌恆早已在此等候多時,我恭敬地低眉向他欠身行禮,道:「彤安來遲了,請大爺恕罪。」
「沒事的,上車吧!」一雙平靜而清澈的眸子靜靜地看了我一眼後,他隨即拉開了車門上了駕駛座,我微微一愣,隨後才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不大,整個空氣彷彿凝結般地安靜,連身旁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愣得坐在後座的唐欽和兩個丫頭大氣也不敢喘。
上回坐這台車的人是汪甯雅,不知當時唐欽載著她時是否會被她那瘋狂的叫聲和胡言亂語給傷了聽力。
汪甯雅被送去醫院後,老太太便以「查出裝神弄鬼之徒」為由,下令徹查所有苑處,而我早已讓尋柳將那些白布給全燒了。
至於綠璇,事成之後,我給她換了一個叫「尋琴」的名字,讓她在我身邊當差,順道讓凌恆答應了她和唐欽的婚事。
到了林府,我推門下車,映入眼簾的是一名穿著深藍色唐裝的男子摟著一名看起來只有十七歲左右的嬌小女子站在門口招呼客人。
那就是林永煜嗎?是那害死長姐和筱薇的人嗎?
走在凌恆身旁,我跟著他一同走到林永煜夫婦面前。林永煜見了我,一雙與林意奷極像的杏眼突然多了一絲光芒,道:「凌大爺和凌夫人也來啦?」
「林夫人是彤安的同胞長姐,看著她日日為此傷神,我想著便讓她來見她長姐最後一面。」一邊說著,凌恆一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是要我放鬆些。
「這樣啊…」林永煜的眼神若有若無地透出了幾絲無奈,道:「彤熙平日裡也總愛和我說起她二妹的事,只可惜她走得早呀!唉…」
聽著他這麼說,我忍不住流下了淚水,不是因為長姐的死,而是為長姐居然嫁給這無恥之徒而感到生氣。輕輕起唇,我抬頭朝著林永煜輕聲道:「林大爺不必難過,長姐必定會在此一直陪伴著林大爺的。」
此話一出,一旁的年輕女子突然睜大了眼睛向後退了幾步。心中冷冷一笑,這女人未免也過於脆弱了些。
到了長姐生前住的苑裡,我看著面前那刻著「林夫人郭氏之位」,一旁,姐姐的幼子林弘茗哭紅著眼,淒厲地喊著一聲又一聲的「娘!」,頓時再也忍不住,跪到了面前的蒲團上,閉著雙眼默默不語。
長姐,彤安一定會替妳報仇的,我會讓林永煜家道中落,讓他身陷牢獄,死不瞑目!
「弘茗,過來。」站在凌恆身旁的林永煜朝著林弘茗的方向喊了一聲,那雙像極了林永煜的杏眼一瞥,那張小臉突然浮出了怖色,道:「爹…」
「唉!」林永煜不耐地嘆了口氣,對著身旁的隨侍道:「王德,去把少爺帶過來。」
一聽見「王德」二字,林弘茗像是被電到般突然跳了起來,在王德還沒動身前,那孩子已跑到了我和凌恆面前。
林弘茗見了我,先是一驚,那雙哭紅的杏眼只是愣愣地看著我吐了一句:「娘…」
我果然和姐姐長得很像嗎?
低下頭,我將一雙桃花眼平靜地對上他的瞳孔,道:「我是你娘的二妹,叫我二姨吧!」
「二姨…」林弘茗像是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隨後突然上前抱住了我,輕輕地哽咽啜泣。
蹲下身子,我靜靜地將他圈在懷中,輕聲道:「你娘可不希望你這麼傷心。」
「娘…」這孩子似乎是被我刺激了,哭聲也漸漸明顯了起來。
「自從彤熙走後,這孩子就整日待在這裡,也不見人。」林永煜輕聲嘆了口氣,我靜靜地抱著林弘茗,默默不語。
林弘茗在這裡太危險了。
鬆開孩子,我起身朝著凌恆道:「大爺,彤安有個不情之請。」
凌恆的眼中帶著一絲疑惑,道:「說吧!」
「彤安想帶弘茗回凌府住個幾日,姐姐不在,這段時間彤安想替姐姐照顧他。」語音一落,便被林永煜的一聲「不成」給打斷。
林永煜將林弘茗拉到身邊,道:「弘茗是我林家的嫡長子,若在外頭出了什麼意外可好?」
面對他的戒心,我微微一笑,道:「眼下弘茗日日在姐姐的住處傷神也不是辦法,倒不如讓他先到我凌府休息幾日,待姐姐喪期過了,弘茗的心情也好些了,彤安自會把
他送回林府。」語落,我低下頭,朝著林弘茗問道:「弘茗可想到二姨府上玩?」
對上我的眼,林弘茗微微一怔,隨後有些心虛地低下頭,道:「爹,我想去二姨府上玩…」
對此,一旁的凌恆輕輕一笑,道:「放心吧!我凌府一向安全,待夫人喪期一過,我會馬上把孩子送回你府上。」
聞言,林永煜有些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隨後臉上露出一抹微笑,道:「那弘茗就拜託你們了。」
出了蓮亭苑,我拿出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走向面前擋住大門的花園。
「二姨,我…」那弘茗看著我的眼睛欲言又止,我輕輕一笑,道:「有什麼話回去再和二姨說可好?」
「太太趕緊走吧!大爺在大門那兒等著呢!」尋柳語音剛落,身後便傳出了一聲「凌夫人」讓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林永煜站在我身後,唇角勾起了一抹微笑,一雙杏眼早已瞇成了線。他幾步加速走到了我面前,道:「這麼快就走了?不陪陪妳長姐?」
感覺到一旁的弘茗緊緊抓著我的掌心,我輕輕一笑,回道:「長姐有林大爺陪著就行了,彤安不過是來送長姐最後一程罷了。」
「哦?」眉眼一挑,他看向了我身後的尋柳和尋琴:「妳們先退去一邊吧!我有些事想告訴凌夫人。」
「這…」尋柳微微蹙眉,我轉身看向她,笑道:「沒事的,退下吧!」語落,我朝著尋琴道:「先帶弘茗回車上。」
「二姨?」感覺道弘茗的手抓得更緊了,我轉過身來,溫和地看著他道:「弘茗乖,先去姨丈那裡好嗎?二姨等會兒就過去。」
那蹙著眉頭的小臉緊張地看著我點了點頭,隨後才轉身牽著尋琴的手離開了我的視線。
兩人離去後,他又往前靠近了一步,將聲音放得極為曖昧,道:「聽說妳回凌府前,想嫁給我作妾?」
聞言,我不屑地一笑,道:「長姐死了,郭家聯姻關係勢必破碎,林大爺已娶了趙氏為妻,彤安若是嫁給林大爺,那自然是妾了。」
「既然如此。」他突然將手伸到了我的腰後,呈現了一種極為親密的姿勢,道:「要不妳和凌恆離婚,從了我?妳與彤熙長得極為相像,可我卻覺得妳又比她美了些。若妳從了我,我定會好好地疼愛妳的。」
感覺到背後的那隻大手,我忍不住笑了。伸出一隻手到腰後抓住他的手,我抬起眸子對上那雙輕佻的杏眼,冷笑道:「林大爺,下次若要殺了我動作就快些,別慢吞吞的。」語落,我大力一甩,「框啷」一聲,一把明晃晃的小刀落到了地上。見此,一旁的尋柳嚇得倒吸一口氣,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
看著他欲惱羞成怒的模樣,我輕輕一笑,道:「時間有些晚了,彤安就先回去了,林大爺好好陪著長姐吧!」繞過他的身子,我準備往大門走去時,卻被面前的人看得愣住了。
林永煜的背影對著大門,而凌恆就站在大門,目光冷冽地瞪著我。
從他的方向看去,想必是看見林永煜親密地摟著我,而我正眉開眼笑地對著他吧!一旁的林永煜冷笑了幾聲,道:「去啊!妳丈夫在後面呢!」
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原來這一切都在他林永煜的算盤中,你們林家人果然是不簡單呀!
我故作若無其事地走到大門,冷靜地對上他冰涼的狐狸眼道:「走吧!彤安有些乏了,等會兒還要照顧孩子呢!」
他的眼神依舊,只是冷冷「嗯」了一聲便轉身上車。
今晚,凌恆留宿卿芍苑。
翌日起身時,坐在梳妝臺前,我有些疲憊地看著鏡中的自己,迷糊地問道:「這個月的避子藥喝了幾回了?」
梳著我三千青絲的尋柳微微一愣,隨後回道:「太太的月信結束後,昨日已喝了第二碗,尋柳今晨起床時以將藥煮好,等會兒熱過後再給太太拿來。」
感覺到象牙梳輕柔地將我的長髮梳開,她的語氣似是責備,卻多了些心有餘悸:「太太昨日太危險了,若是一不小心,那林大爺若對太太下手了,尋柳該如何與大爺交代?」
「我眼下不是好好的嗎?」我輕輕揉著微疼的頭部,看來昨日真把她給嚇壞了。
「不說啦不說啦!」尋柳嘟著小嘴,專注地看著我的一綹長髮問道:「太太的頭髮真黑,要不還是別盤起來了,尋柳覺得太太放著頭髮的模樣好看極了。」
聞言,我輕輕咧起一抹微笑,道:「胡說些什麼?披頭散髮如何見人?」
沒想到,這時連一旁的尋琴也笑著說:「不過太太,今日尋琴見太太這個樣子與往日相比多了幾分小女人的氣息,男人最喜歡柔弱的女子了,我想大爺一定會很喜歡的。」
怎麼連尋琴也這麼說?
正當三人為我的髮型爭得不可開交時,突然一個沉重的腳步聲走了進來,頓時凝結了整個合歡苑的空氣。
穿著一身品紅色的方領旗袍,烏黑的長髮順著肩膀落到了胸前,我趕緊起身向面前一身月色唐裝的身影行禮:「大爺昨夜不是在卿芍苑嗎?怎麼來了?」
「昨夜在卿芍苑,今日就不能過來了?」他目光平靜地走到我身後,原本在身後的尋柳識相地退開。在尋柳和尋琴的注視下,一隻手輕輕伸入髮絲間,他的狐狸眼中透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意,問道:「一向安靜的合歡苑今日居然傳出這麼多聲音,可是在聊什麼?」
微微一愣,我正欲起唇,卻被尋柳的聲音給打斷:「大爺喜歡太太梳什麼樣的樣式?」
我和尋琴同時將目光看向她。一雙眼帶著幾絲尷尬,整張臉也脹紅了起來,尋柳輕輕咬著嘴唇,低著頭朝著凌恆的方向呆呆站著,這模樣看著還煞是可愛。
聞言,他的眼眸頓時不再冷漠,反而多了不少不可思議的笑意,讓一旁的兩人不禁睜大了眼。他輕輕笑了幾聲,問道:「什麼?」
低下頭,我看著耳邊兩側的長髮輕聲笑著回道:「這丫頭又在胡言亂語了,大爺別理她。」
尋柳,妳做得真好。
轉過身子,我朝著兩人的方向道:「尋柳,妳去把藥熱一熱吧!尋琴,去把我昨日煲的雞湯熱好了拿去前廳。」兩人皆是應聲後離開了寢房。
他細細將尋柳好不容易梳好的長髮揉成一團放在掌心,自顧自地淺淺地笑道:「平日習慣妳盤起頭髮的模樣,可就是覺得妳夜裡放下頭髮的模樣極美。」
「既然如此。」我抬起頭看向他,瞇起桃花眼溫和地笑道:「那麼彤安絕不會像三姨太那樣放下頭髮。」
「為何?」他疑惑。
「若是大爺日日看著彤安最美的模樣,久了大爺可就不覺得新鮮了。」我故作正經地看著他,彷彿很看重這件事。
「妳這是在數落我喜新厭舊?」他的眉眼瞇成了線,露出一抹極為動人的笑意。他伸出手輕撫著我的臉頰,笑道:「彤安,妳竟也懂得說笑了?」
聞言,我朝著他輕鬆地一笑,回道:「大爺都懂得取笑彤安了,彤安難道還要繼續冷著面孔嗎?」
盤好了髮,凌恆拉著我走到了前廳,桌上擺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和一碗冒著白煙的雞湯。
坐上貴妃椅,我將湯藥一飲而盡後,端起一旁的雞湯朝著坐在一旁的凌恆笑道:「大爺,這是彤安昨日煲的雞湯,大爺嘗嘗吧!」
瞥了一眼我手上的雞湯,他的狐狸眼中帶著些許的趣味,道:「從前浣琳和瑜雙時常做些花糕送來,倒是妳盡送些中規中矩的補品。」語落,他的眸子微抬,道:「彤安呀!妳真的很不會討我歡心。」
聞言,我拿起湯匙調羹,道:「彤安的性子沒有她們細膩,只知道如何運用所學讓大爺的身子好些。」語落,我抬起頭對上他的眼,溫和地笑道:「近日大爺為了瓷器行的事時常忙到三更半夜,彤安在這雞湯裡頭放了些淮山、大棗、牛膝以及黨蔘,有補氣的作用,為了去除腥味,還加了幾片薑在裡頭。我知道大爺不喜碰觸油膩,因此也讓人先將雞肉的骨頭挑去,大爺安心喝湯吧!」語落,我舀起了一匙,上頭透明的湯面浮起一片雞油,香味四溢,我將湯匙對向他,道:「大爺前陣子風寒才剛好就開始虐待自己的身子,彤安可看不下去,大爺就看在我的份上喝一口吧!」
他略有深意地看著我,隨後笑著接過了碗,自己調羹喝了幾口,自顧自地呢喃道:「彤安…妳心裡究竟有沒有我…」
聞言,心中微驚,表面卻仍然鎮定地輕輕一笑,反問道:「大爺覺得呢?」
他舀起一口,放入口中,只是輕嘆了口氣,道:「妳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即便他現在終於不再冷著面孔,可我依舊要告訴自己-別對他舊情復燃了,因為只有傻子,才會在傷痕累累後還去擁抱那個傷害自己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