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合歡殿,天已將暮。
我心緒紛亂,卻也知道御池邊鬧出這麼大動靜,今晚皇上必到,我也不能不打點精神應付。
交待了小廚房晚膳的菜色,我靜靜坐在桌邊沉思。
方向是有了,到底刺殺事件背後牽涉多少人、多少勢力,還是一團迷霧。
我衷心希望這次可以順利渡過難關,就像前幾次一樣。
沒等小廚房晚膳做好,門外一陣響動,總管太監通傳,聖駕就在門外。
我還來不及出迎,皇上已經一個箭步搶入廳中,一手環住我腰際,把頭埋入我肩窩:「蘭兒無恙?朕好擔心妳!」
感受到懷中男人緊繃的手臂和急促的呼吸,在他熾熱的擁抱下我也不由得閉上雙眼,不是作戲,不是偽裝,入宮多年來,我的心無時不是懸著的,從來沒有一刻可以全然放鬆如現在。
……會不會有一點,哪怕只是一點,我也是愛著這個男人的呢?
不知道,我也不願細想,我只知道現在我真的依賴他,依賴這份他能帶給我的安心和溫暖。
「皇上,皇上……蘭兒很害怕、很害怕啊……」
我無助如嬰兒,全身都在微微顫抖,多年來的面具和防衛彷彿瞬間崩落,只能在他懷中輕輕啜泣。
「不怕、不怕……蘭兒別怕,朕在呢。」皇上抱著我坐到榻上,在我耳際輕語:「御池邊一出大事,朕就先到太后那兒去了,確認太后無事,朕又親到宗人府一趟,直到現在才能來見妳,蘭兒受苦了,都是朕沒護好妳。」
他話聲中的心疼讓我安定,在他撫慰下,我漸漸平靜下來。
「皇上去了宗人府,那刺客可醒了不曾?」這事我也很關切,不得不問。
「不曾,不過他暫時不醒倒是好事,朕在太后那聽到一件事,還是得來問問蘭兒妳。」
皇上眼中鋒芒銳利,我的心又開始加速怦跳。
「……皇上想問什麼?」
「刺客行刺用的匕首不見了,侍衛們打撈了御池一下午也沒找到,」皇上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的眼睛:「太后說,在妳這裡。」
剎那間我知道在這件事上我瞞不過皇上。
但由他洞察的目光中我又看出了一點不尋常的徵兆。
沒有選擇,我只能一拼。
這一刻在男人的威壓之前,我很清楚這是場艱難的博奕。
我放在賭桌上的,是自身的榮華、父族的爵位前程、母族的日後風光……我押上的是全族的未來。
而我賴以致勝的關鍵其實很脆弱,就是這男人對我的情感。
或許還有一點……可我但願那一點永遠不要出現。
我終於攤牌。
「匕首不在蘭兒這裡,但蘭兒的確是讓人替我收著。」我聲音在發顫:「請皇上恕罪。」
「為什麼這麼做,」皇上的話聲聽不出情緒:「匕首有什麼玄機?」
皇上的問話讓我鬆了一口氣,這事或許當真與他無關。
或許無關。
「當時事態緊迫,蘭兒情急之下怪力陡生,奪過匕首的時候摸出柄上徽紋,那是定北軍親衛才有的標記。」我看向皇上,眼中閃著淚花:「但那人不可能是定北軍親衛!」
皇上當然明白我話裡話外的意思。
北疆戰神谷千峰麾下定北軍親衛只有百人,但這百人無一不是經過千錘百練的修行,戰技無雙,每個人都有以一擋十的能耐,在戰場上就是一支千人敵的勁旅。
怎可能輕易輸給一個在宮中嬌養、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那人不會是定北軍親衛,這只可能是栽贓。
表象是剌殺太后,實則意在嫁禍定北王一脈。
「蘭兒說得有理,」皇上看著我,緩緩點了點頭:「定北軍親衛不可能如此不濟,但意圖陷定北軍於不忠不義的會是誰呢?」
「蘭兒不敢妄加猜度,」我對皇上盈盈一禮,說出自己想法:「但這人如此不中用,卻有門路混進賞花會中,的確可疑可怪。此外,定北軍親衛的一百把匕首是兵部督造,無論如何形制都不可能流洩出去。」
我這些話看似什麼都沒說,卻也什麼都說了。
一個膿包能混入賞花會,近到太后身邊行刺,當然是因為有人開了方便之門,主辦賞花會的靜妃難辭其咎。
不該有機會被仿造的定北軍親衛匕首,居然能出現在刺客手上,身為兵部主事的靜妃父親一樣嫌疑重大。
而他們會這麼做的原由只有一個。
后位空懸兩年,妃位只有三人,麗妃絕孕已無望封后,那麼最順理成章的皇后人選就是我和靜妃。
刺客只是個幌子,他根本無須得手。
只要定北王一脈以「謀刺太后」的罪名被連根拔除,靜妃就會是當然的下一任皇后,何況她還得到太后的支持。
這些皇上當然也想得到。
接下來我什麼都不用多言。
皇上自有他的判斷——不論對錯。
雖是這麼說,我心頭還是忐忑,這是一場豪賭,我被迫押上全族的未來,靜妃何嘗不是押上了她全族的未來?
我們身不由己。
皇上靜默許久,緩緩提出下一個問題。
「這件事……蘭兒以為太后事前是否知情?」
「蘭兒不敢妄議,但太后事前應該不知情。」我的話聲比方才更堅定了些。
敢這樣篤定是因為當時我人就在現場,太后和德嬪臉上的茫然裝不來,何況太后若事先知情且和靜妃合謀,我藏下匕首後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脫身,玉歡必定會被追究,我失策到關睢宮找麗妃的事也必定被放大檢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