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我去看看。」
說完,姜離便要朝寢殿走去,忽然想起有位冷面閻羅被自己拋在後頭。匆匆之下回首一瞧,只見聶清焉早已收回視線,端起茶盞慢條斯理的淺呡一口。
她掂量著方才未完的交易,姿態婉約,眼神裡多添了些「善意」,朝男人盈盈欠身:「勞將軍等候,民女很快回來。」
聶清焉沒有答話,亦不看她離去身影,只任由那白衫在自己眼底輕擺而過,怎料他身子猛然一震,熟悉的痛楚洶湧襲來,眼前幻象排山倒海,腦中女人的嗓音忽遠忽近,破碎迷亂,如夢魘般。
「我很快就回來啦!」
幻象裡女人笑中含嬌,而他依依不捨,眼看著那小手從他掌中離去,僅剩一絲清香,最後連餘溫也不復存在,望著那人兒跑遠,他輕聲呢喃,卻痛入肺腑。
「走慢點。」
「再慢一些……」
良久,他才從這折磨中緩了過來,卻仍是頭疼欲裂,只依稀記得有個女人告訴他:「……她很快就回來。」
寢殿中,香爐裡應是添了好些香末,藥氣混著花香撲鼻而來,不大好聞,令嗅覺敏銳的姜離皺了皺鼻,還得強忍著這股氣味替貴妃把脈。
她指頭輕輕一壓,只見其脈象回沉,雖還有些不穩,但是氣血虛虧所致,蠍毒倒是已經解得一乾二淨,半點餘毒也無。
皇帝面帶疲憊之色,伸手按著眉心,問道:「貴妃如何?」
「回皇上,蠍毒已清,只是娘娘身子孱弱,還需謹慎調理才是。」
「哎呀皇上,貴妃娘娘暫無大礙,您也可先安心了!」秦元凌看了眼皇帝面色,機靈的端著茶捧到皇帝跟前。
眼見燃眉之急已解,留守的太醫和宮人們都鬆了口氣,唯獨姜離神色淡漠,桃眸中暗藏鋒芒。
歆貴妃臥在榻上,淺淺一笑,柔弱得叫人心生憐愛,劇毒已除,她也有了些力氣,便自個兒伸手從侍婢那取過山楂片含入口中。
「委屈娘娘了,多吃些山楂壓一壓嘴裡的苦味兒。」
苦味?
聞聽此言,姜離雙眸如刃般緊盯著貴妃,不出所料,對方一見她看過來便心虛的挪開視線,甚至能捕捉到有些許恐懼隱匿在其中,甚是古怪。
「愛妃辛苦了。」皇帝接過茶,眼神卻仍在貴妃身上,深情繾綣,口氣都緩和了不少:「如何調理?」
「氣血虛虧,恐成病灶,調養一事過滿則虧,萬不可貪快進補,若傷了根本,只怕要與子嗣無緣。」
姜離眉目疏朗,神色坦蕩:「為保娘娘身子無虞,用藥需得謹慎,還請皇上容民女回去開藥方,其中幾味稀罕藥材,民女會一併尋來。」
原以為提及子嗣,皇帝的態度會越發上心,卻不想皇帝沉默不語,不知是在心中忖量著什麼。
片刻後,皇帝淡淡掃過姜離一眼,才道:「妳且回去細寫,朕明日自會派人接妳入宮。」
「是。」
「下去吧。」
「民女告退。」
秦元凌瞧著姜離離開的方向,頗有深意的瞇了瞇眼。
向來太醫都是診治後立即開下藥方,偶有從外頭進宮來請脈的大夫也是如此,這半張藥方都沒留下就能踏出宮門,姜離這兒還是頭一例。
他心想,日後這姜姑娘只怕還有的是進宮的時候。
即便不為貴妃的身子,單論千機閣這一環,皇帝也必不會輕易放她出城。
「姑娘,這一趟可還順利?」
「明日還得進宮。」
到了宮門前,褚淮對於貴妃一事似乎頗為上心,可幾日相處下來,姜離卻也知道褚淮是個沒心眼的,便與他在聶清焉身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如此姑娘可算立了大功,聖上必定有賞。」
「賞賜是一回事,診金便又另當別——」姜離唇邊含笑,話還沒說完,餘光便瞥見一道墨色身影。
只見一張描著金邊的面具覆去男人面龐,其一襲親王服制,衣冠整潔,雙手負背而立,站在陰暗處遙望著宮門,分明身形挺拔,氣場卻格外黯淡寂寥。
她頓時心生好奇,輕聲問道:「那是誰?」
「那是皇后所出的三皇子,靖王。」
褚淮壓低音量,略帶惋惜說道:「傳聞是出生時便被說煞氣太重,乃不祥之兆,年幼時又被一場大火燒傷了臉,便被皇上冷著,一直養在宮外。」
「如今靖王在朝政上說不上話,貴妃榮寵又壓過皇后一頭,只怕要與東……」
「舌頭不要了?」聶清焉嗓音沉沉,不怒自威,喝止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主子發話,褚淮立馬閉上嘴,掀起車簾時,不忘小心翼翼的給姜離遞了個眼神。
妄議皇子確是重罪,姜離好奇心雖重,卻也是知分寸的,扭頭便上了馬車。
「主子,可是先回府?」
「送她回去。」
「是。」褚淮揚鞭一甩,馬車隨即拐彎駕離皇城境地。
烈日朝陽,晦暗底下,靖王看著那輛馬車逐漸遠去,目光陰鬱了幾分:「貴妃治好了?」
「說是中毒,但眼下已無大礙。」一旁的隨從連忙答話:「皇上在永甯宮動了大氣,這會兒宮裡都在查這事呢,王爺,不如咱們……」
這是在暗示他,此刻不是進宮的好時機。
「父皇不得空,本王去給母后請安。」靖王卻置若罔聞,逕自朝宮門內走去。
「是!」
鐵蹄踏過街道,路上行人遠遠見到將軍府的馬車,紛紛自個兒讓出道來,縱是吵嚷的鬧街也被這駕馬車震懾得噤若寒蟬。
姜離並不在乎外頭的動靜,這男人的權勢之大,她對此也並不意外。
她就是在乎,那場看似山賊突襲的刺殺究竟能不能查個水落石出。
思忖了好半晌,她才輕嘆口氣,無奈似的開口:「方才與您提起那件事,不知您……」
「您身子不適?」
馬車內不比外頭明亮,她定睛一瞧,這才發現聶清焉額間覆著一層細汗,眼角微紅,薄唇緊抿,緊攥著拳的手背都冒出了青筋,像是強忍著什麼似的。
「無礙。」他嗓子微啞,也不願解釋更多,乾脆闔上雙眼。
手腕忽而被人拉了過去,霎時馨香拂面,尤勝依蘭滿園,聶清焉猛地睜開雙眼,只見是姜離坐到自己身側,正拉著他的手細細聽著脈象。
女人面若芍藥,艷麗無方,眉心擰起的模樣,倒比替貴妃診脈時還要認真,令他失神片刻。
「沉而有力,快是快了些,可並無異樣啊……」
隨她低喃出聲,聶清焉也略施力氣,將手抽了回來,仍舊是那眉目寡淡的模樣。
「說了無礙。」
「醫者眼中無男女,您倒是矜貴。」姜離冷哼一聲,她一番好心,這下卻弄得好似輕薄了他似的。
唇都吻過,還怕拉手麼?
這之後,馬車裡便再無人開口,只剩姜離暗自苦惱,該如何自己查找真相。
待回到曲華院外,姜離仍舊是一言不發,只是耐心等著褚淮掀起車簾。可當她起身準備離去時,卻聽見聶清焉悠悠開口。
「今夜戌時一刻,將軍府。」
姜離聞言,心中大石似得以安置般鬆了口氣,才想說些什麼,回過頭又見到男人雙目闔起,彷若假寐一般。
又來了。
她心中生疑,幾聲調笑從丹唇溢出:「似乎每回我要走,您總是避開視線。」
「竟不知是不屑看,還是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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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念:
這幾章真的新增好多原版沒有的橋段(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