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群年度慶典——「歡喜節」到啦!
常豐鎮居民九成以上都是妖,其中又以動物妖為主,物妖與植妖為輔。動物妖普遍保有冬眠習慣,於是在秋未舉辦慶典成了既定習俗,除了大家團聚共同歡祝今年的豐收,也為了即將到來的短暫分別做準備,久了便成「歡喜節」。
歡喜節原先只是散落在秋季的零散天數,最後演變成長達整個月的歡騰,最後兩天的「夜舞」以及「冬獸歸來」更是慶典重頭戲。
果仁受魯猁以及加鼬邀請前來參加,眼看天就要黑,她在約定地卻沒等到他們出現,靠她自己又找不到小鎮入口,在果仁乾等時,遠方處傳來加鼬叨念的聲音……。
「就說要早點出門。」
「本來是來得及,路上遇到老朋友,咱不聊幾句沒禮貌。」
「所以現在遲到了,因為妳話多!」
魯猁在前頭帶隊,加鼬墊底在後,七個孩子走中間,孩子們一看到果仁全跑了過來,拉著果仁興高彩烈地轉圈喊著:「是果仁!」、「真的是果仁的味道!」
把果仁當是自己孩子的魯猁一上來就是熱情擁抱,毛絨絨的尾巴蹭呀蹭。「怎麼瘦了?辦事處缺糧的話咱給你送。」妖最會儲糧,要多少有多少。
就讓魯猁去話家常,加鼬在吩咐孩子們去找小碎石後,自己匍匐在地探勘方位,等找到入鎮口時,孩子們正好搬回石頭。
「咱這可不是想進就能進,每隔段時間鎮口都要換新位。」
在魯猁向果仁說明的同時,加鼬和孩子朝鎮口方向擺起石陣。
「知道方位是第一步,接下來得排入鎮陣型,妳瞧!」耳邊響起齒輪轉動的「咖噠」聲,魯猁指著前方邾樹,說:「搞定!」
邾樹外皮有隱形拉鍊,加鼬做底,孩子們跳上他的肩層層疊高,然後從上方向下拉開樹皮,藏在樹心的正是鎮入口。
果仁被孩子們從後方推擠著進鎮,鎮內現在是燈火通明一片歡騰。
熙熙攘攘的街巷到處都是妖群,從四面八方傳來的都是談笑聲,看到魯猁與加鼬帶著果仁歸來,妖群蜂擁而上,又是為果仁掛上烤糖串,又是在果仁手中放豆烘餅,既然滿滿的口袋再裝不下任何東西,有些妖索性將食物往果仁嘴裡塞,就怕果仁餓到:「這就是新收的『靈孩子』啊?」、「太瘦了!」、「來我們這怎麼能手上沒吃的?」
看被食物擠滿嘴的果仁顧著咀嚼而說不了話,魯猁趕緊笑著將果仁往旁邊拉,將她從好客的妖群中解救出來。
「咱慶祝歡喜節就是一個字——『吃』!要吃,而且吃很多!」魯猁從路邊攤販直接拿起湯碗喝。「明天過完節咱就得開始冬眠,所以要趁這時候盡量吃。」
不只魯猁,走在前方的加鼬、孩子們以及路上其他妖,全是路上看中什麼就伸手抓來吃,沒誰掏錢付,攤販主也不介意,反而笑咪咪地不停補足食物。
「大家都不付錢嗎?」
「付啥錢?歡喜節就是慶收!大家都是今年收穫什麼就拿什麼出來分享,收多的反正也不差那點,收少的就趁這機會吃個夠,吃飽喝足後一起過冬,等來年春天一個不少再平安相見!」
不只食物,各家各戶的妖或是在家門前,或是在路邊設著小桌,上頭擺滿想與其他妖分享的東西,一切任妖自取。
泥妖燒了陶器,棉妖織了衣,工匠妖直接搬凳坐現場幫其他妖修補家用品。
大開眼界的果仁一路吃喝,心情像是在逛百貨齊備的熱鬧市集。
偶爾碰到態度不禮貌的妖大家也不往心上去,想拿什麼隨他拿,套句魯猁說的:「既然都是自願要給,咱給咱的咱歡喜,誰管你態度如何?不用在歡喜節計較,因為歡喜節就是要開心!」這是常豐鎮所有鎮民的默契!
跟著妖群前進,果仁來到了鎮中心廣場,鎮長站在台上深吸一大口氣,然後以驚人肺活量吼著聲向全鎮通知:「時辰到!夜舞——開始!」
隨風搖曳的玲瓏花相互碰出輕音,鼓妖、琴妖、箏妖驕傲地奏出自己的旋律,在連聲炮響後,小螢妖跟大螢妖共同飛上天,串接點點星光成閃爍於夜空中的燦爛煙火。
鎮居民全放下手邊事,將鞋脫下繫腰間,大家都光腳在原地扭跳,可以群跳也可以獨舞,節奏隨意卻亂中有序,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心懷喜悅。
「隔著鞋妳哪會知道土的溫度、濕度?妳怎麼知道大地高不高興?光腳踩地、腳踏實地,只有真正踏在地上,才能感受這片土地。」加鼬是這麼說的。
不只大家一起跳舞,從城鎮後方湧現向前的力量將妖們一個個推上廣場舞台,上台的妖也不害羞,大方跳一段後再下台換其他妖來,每個妖都有表現機會。
跳舞之外,妖們也自在唱著、哼著,再怎麼五音不全都沒誰會介意。
「跳得怎樣不重要,唱得如何也沒關係,妖不評價好壞,對咱來說這就是生活!」
在妖群帶動下,原先還有些拘謹的果仁跟著動了起來,越扭越放得開,最後更是主動拉著魯猁一家上台跳圈。
夜舞將徹夜持續,累了就休息,休息夠了就繼續,直到天明。
◇
畢竟是第一次參加夜舞,跳過頭的果仁中途體力不濟,最後是由加鼬將她帶往驛站,在跟驛站主交代過後加鼬才又回去繼續夜舞。
常豐鎮是個盆地,驛站位於山壁的鑿洞中,驛站主潘苟是飛鼠妖,身體兩側有明顯的皮膜。
「這裡整天營業,妳想待到明天早上幾點都行,但中午後就會歇業準備冬眠。」潘苟站在吧檯內,邊調製飲品邊對果仁說:「有想喝的直接從櫃子裡拿。」
數百個的玻璃杯整齊排列在潘苟身後的大櫃架上,每個玻璃杯前都放了張寫著編號與價目的小卡,沒有其它說明,點了之後到底會喝到什麼全憑運氣。
果仁看中三號雲型杯,直接以標示的三分錠進行等價交換,將三號杯移到潘苟的工作台上,同時把三分錢放在櫃上空位。
結束了八十二號錐杯以及十七號長方杯的調製,接下來輪到果仁的飲品。
潘苟先是從酒桶中舀一瓢透明釀酒,再凝結成不規則酒球停浮在三號雲型杯上,接著從指縫間變出一朵當季的紅色蒓花。
隔著一寸距離,潘苟沿著蒓花外圍以指來回畫圈,花朵從蕊處沿著花脈向外褪成白色,並從瓣尖溢聚出懸空的花紅水滴。
將花紅水滴融入釀酒球中,彼此混色成夢幻粉色雲朵,酒如雨落地一滴一滴下到杯中。
「妳點的是花脈釀酒——『跡愚』。」
雖然想喝果汁卻點到釀酒,沒關係!聽說靈界的酒喝不醉,今天她就來試試!
「好香啊!」果仁才將雲型杯舉起,就是花香撲鼻。
香歸香,但釀酒一流到杯口就消失,果仁怎樣都喝不到。
「靈界的酒是用來聞,不是用來喝的。」坐在吧台另一端的底墊妖語帶嘲笑:「小姑娘,妳靈界新生?」底墊妖拿起酒杯在鼻前以不同姿勢搖晃,半教育著果仁:「要像這樣,不同的搖杯姿勢會產生不同味道,這是靈界酒的『喝』法。」
果仁依樣畫葫蘆,經過這麼上下震轉,剛剛淡雅的花香變成濃郁卻不刺鼻的辣香,再後來又變成茶香。
看果仁學著自己的動作,底墊妖有些自滿,開始滔滔不絕:「我跟妳說,這家店妳來對了!」底墊妖指著潘苟,「這傢伙,據說他這家店有路能夠通到人界,厲害吧!」
潘苟笑了笑,那表情像是否認又像是承認。「妳醉了,只有獲得靈界的申請才能去人界,我這就只是家賣吃喝的小驛站。」
「說什麼『小驛站』,你放角落那面大鏡子,誰不知道只要靈幣給得夠,就能直接透過鏡子觀看人界狀況,就像那個什麼……電視!對!就像人類的電視!想看人界什麼就能選看什麼!」
「我真有那麼厲害的東西而且大家都知道的話,靈界還不來帶走我就太怠忽職守了。」
「算了,跟你講話沒意思,滿嘴謊話。」迷濛半清醒的底墊妖走向果仁,一把拉住她往驛站後頭的隔間去。「新來的,走!我們去玩!」
「玩什麼?」果仁想抽回手但底墊妖力氣實在太大。
「後面的遊戲廳也是驛站的一部分,可以去看看!」潘苟朝果仁眨眼,他可沒有要救果仁的打算。
◇
盯著桌上的牌卡,底墊妖問果仁:「妳看得出哪一個不是她現在的表情嗎?」
她們才進遊戲間,就碰上正在玩「猜錯」的妖群,
「猜錯」顧名思義就是「不能猜對」。由參加的妖輪流當題主,每一回合題主都必須根據牌卡演繹一種情景讓其他參加者猜,只要猜中題主的牌卡就算輸。
這一回合的牌卡是「喜」、「怒」、「哀」、「樂」、「恨」,而題主做出的是哭泣的表情,這可能是題主拿到「哀」而如實演繹,也可能是題主拿到「喜」而刻意誘敵,無論如何是絕不能猜中題主拿到的牌卡。
猜卡過程中,其他參加者答過的選項也不能再重複,所以最後答題者等同沒有選擇。
「我覺得應該不是『恨』。」果仁只剩這張牌卡可以選,誰叫她是最後一個答題。
剛開始果仁還想不通,「猜對」明明比「猜錯」難,為什麼不是要大家來猜正確答案?幾輪玩下來,果仁這才發現要「猜錯」並沒有想像中容易,因為這涉及慣性思考。
「果仁妳『答對』了!」題主掀開手中牌卡——「恨」。
果仁又輸了。
幸好今天是歡喜節,大家玩遊戲就是圖個開心所以沒懲罰,不然果仁估計要把自己整個賠光。
看果仁百戰百拜,拉著果仁進來的底墊妖尷尬得酒都醒了,總不能讓果仁在歡喜節時不歡喜。「算了,這不好玩!我帶妳去挑戰『畫戰』!」
「畫戰」在空白牆面上進行,可以單獨兩妖相戰,也可以兩隊相戰,只要牆面夠大,要三隊、四隊、五隊以上共同參賽都沒問題。
所有參戰者都會拿到一支鬥毛筆,並以不同墨色區分敵我。只要用這毛筆畫什麼,就會變成活物出現在牆面上,敵我之間一來一往,彼此透過筆下物進行攻防,看最後誰先拿下對方的地盤。
考慮果仁是第一次「畫戰」,底墊妖與她共同組隊參加,她們碰上的是鱟妖兄弟。雙方討論後同意每回合各派一個出來獨畫,同時不設作畫時限。
鱟弟畫了老虎朝果仁的兵馬咬去,果仁想畫鐵籠關虎,但因為下筆不熟練所以來不及,只好倉促畫出肉塊餵虎去轉移虎的注意力。
鱟兄再畫出火軍,眼看兵臨城下就要放火圍城,底墊妖趕緊畫出大雨滅火……。
「畫戰」持續了好長時間,感謝鱟兄弟手下留情,讓一路挨打只能防守的果仁沒有馬上結束遊戲,加上果仁抱持著見識新事物的學習心態,所以最終輸得很過癮。
離開遊戲廳時正好天亮,果仁想起魯猁的提醒:「我們會派引路妖去找妳,記得要在中午前趕回來,一起迎接冬獸歸來!」
道別潘苟並謝過底墊妖和妖友們,果仁在引路妖的帶領下往鎮中心回走。
◇
歡喜節進入最後一天,迎來年度重頭戲——冬獸歸來。
昨天還塞滿街道的攤位與舞台已淨空,鎮內店鋪全數歇業,妖群們不再喧嘩,無論是站在外頭的還是待在屋內的妖,現在都面朝鎮中心的廣場安靜等待。
午初四刻,鎮長舉著火把走向供台,妖群節奏一致地喊著:「冬獸!冬獸!冬獸!」
正午到!鎮長準時點燃火供台上的柴薪,炙熱大火如有生命的飛龍上燒,以劇烈猛火衝入雲層。
「請火的使者為我們帶回冬獸!」鎮長大聲呼喚。
妖群這時也加大音量,急促呼叫:「冬獸!冬獸!冬獸!」
漫天大火凍結成冰柱,再下一秒,冰柱迸裂成片向整個城鎮飛散,化為滴滴小雨溫柔落下。
「蹦!」巨大頭顱從天而降,重重落在火供台上。
「冬獸回來啦!」、「冬獸!」歡呼聲震耳欲聾,欣喜若狂的妖群們全擠上前圍簇著冬獸又跳又叫,情緒極為高亢。
魯猁將果仁拉上石階,好讓她能將前方看清。「看到了沒?那就是咱的『冬獸』!」
魯猁口中的「冬獸」正是果仁看到的那顆巨型頭顱。十層樓高的冬獸只有頭沒有身,面目猙獰而赤眼怒凸,血紅大嘴裡有三排尖牙。
「我回來啦!」儘管冬獸嘴沒動,但確實是他發出的聲音。聲音比果仁想像中更細、更輕。
「歷經九九八十一劫難,我從這世界的角落拼死活回來啦!」誇張用詞配上浮誇語調,這一聽就知道是玩笑話,妖群們也不介意。
「你今年跑哪去?」
「見識到什麼精彩的,快給我們說說!」
「你是不是又變大?」
「再變大的話,以後火供台裝不了你!」
「冬獸」是妖群的精神領袖,果仁還以為大家對他會規規矩矩,沒想到他們的相處更像是朋友,甚至還會吐槽。
魯猁指向冬獸的嘴,說:「看到沒,真正的冬獸在嘴巴裡。」
果仁再往階梯上踩高,最後在冬獸的下排門牙縫中找到了坐在上頭的冬獸本體——打著領帶笑容爽朗的西裝紳士。
加鼬為果仁解釋:「冬獸原先是雙頭蛇,成妖後始終保有兩顆頭,但只有一顆頭有思考能力,也就是我們說的『冬獸』,另外一顆頭對外界毫無反應。」
「貼著冬獸身體長的那顆頭越來越大,頭變大,常豐鎮的天氣就跟著變得嚴寒,終年雪下不停。」
「等頭大到超過冬獸後,雖然還是不會說話,卻開始會有表情,但凡頭出現怒目神情,就會有妖消亡,表情越猙獰就消亡越多。」
「最後我們決定將冬獸驅逐出鎮,冬獸離開後雪就停了,也不再有妖消亡。」
果仁糊塗了。聽起來冬獸是個危害城鎮的怪物,怎麼大家反將他視為吉祥物?他現在回來了會不會又出事?
果仁在這頭操著心,那頭妖群們卻毫無顧忌地跟冬獸聊著天。
「我這回跑得可遠,到冰晶國單挑他們老大,最後我們結拜兄弟。」冬獸掀起袖子,向大家展示手臂上的冰印。
「太多地方邀請我去,我每個月都在換地方,這麼忙的我還是準時回來了,誰叫常豐鎮對我最重要!」冬獸半真半假的甜言蜜語,惹得妖群們哈哈大笑。
果仁納悶問加鼬:「為什麼大家會歡迎他回來?感情還很好?」
「因為冬獸走後雖然天氣變好了,但常豐鎮再也沒冬天。」
「沒有冬天土地沒辦法休養生息,來年就無法再被利用,生態運行跟著大亂,我們妖也沒辦法靠冬眠養精蓄銳,大家都筋疲力盡,這座鎮反倒瀕臨滅亡。」
「所以我們決定把冬獸找回來。妳猜,我們找到他時,冬獸過著怎樣的日子?」
「一個人躲著?」又餓又累?孤孤單單?
「他過得可好了!冬獸腦子很精,知道自己招寒而且待久會出事,他就跑去沒有冬天的地方,一發現頭要變臉就馬上換地方,無冬之地因為有了冬天而生活獲得改善,所以全把冬獸當座上賓款待,求著他隔年再來。」
果仁還想繼續聽冬獸的故事,不過時間已到。
歡喜節進入祈福儀式。
冬獸對空大喊:「種落土!」
「來年定豐收!」妖群對地撒種。
冬獸再喊:「雨落地!」
「來年萬物潤!」天空降下綿綿細雨。
冬獸最後喊:「葉落地!」
「來年平安見!」眾樹葉落、滿地草枯,冬眠在即,妖群紛紛歸返。
魯猁與加鼬牽起孩子準備返家冬眠,臨別之前,加鼬交代果仁:「等葉落盡就會開始下雪,表示冬天正式到來,這裡便會封鎮進入冬眠,現在我先把妳送出去。」
魯猁以旅泡裹住果仁,果仁騰空向上飛起。
「旅泡會直接帶妳回辦事處,來年春天我們再去找妳!」
升高的果仁朝魯猁一家揮手。「明年見!」
飄行方向正好經過冬獸,果仁隔著旅泡喊:「冬獸大人!冬獸大人!」
就要冬眠的冬獸已是半闔眼狀態。「我沒見過妳,趕緊趁葉落盡前離開,不然會回不去的。」
這問題雖然失禮,但想不通的果仁決定大膽拋出口:「我想請問……你當初是被趕走的,怎麼會願意回來?」
「妳是想問我怎麼不恨,是嗎?」
「對!」
「我對大家有害又沒有解決方法,讓我走不是很正常嗎?」靈跟妖的思維不同,價值觀也不同,所以在果仁看來無法理解的事,對冬獸來說未必不對。
「可是你因此自己一個在外飄盪。」今天是活下來了,假如沒活下來的話呢?
「如果他們當初讓我留下,我就會比離開更痛苦,所以那不是傷害我的決定。」至於為什麼會更痛苦?這就讓果仁自己去想明白了。
冬獸吹出強風,趕在最後一片葉落前將果仁送出鎮。
果仁從空中回看已是遠方白點的常豐鎮,那裡的天空下起了大雪。
冬天,正式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