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字路口的靈界辦事處 #09 念靈肖犬的消亡

閱讀時間約 22 分鐘

復生位事件後,初九公很長一段時間沒再來辦事處泡茶,正當大家都以為「三茶公」要解散時,初九公又頻繁出現,心情看上去跟以前沒什麼不同。

「老爺!處裡頭好多文件等你簽核。」果仁就知道老爺又在涼亭偷懶。

「好好好,最後這杯。」

「你每次都說最後一杯。」

「然後就會變很大杯。」初九公戳破老爺謊言。

「果仁你別信他。」念靈肖犬用手比出盆大的形狀,接力吐槽老爺。

「肖犬你……你是不是變……『淡』了?」前幾次果仁還以為是自己搞錯,但今天再看確實有異狀。

肖犬不只聲音變小,連身體顏色都變淡,指關節跟頸側更是將近透明。

「是變淡了。」看著自己的身體,肖犬很坦然:「因為我要消失了。」

「消失?」是指「消亡」嗎?

肖犬從容喝了口茶,那半透明的膚色可以清楚看到淡褐色的茶液流經喉頭。

果仁還想細問,卻被老爺跟初九公插話。

「這一天還是來了。」

「看你平時那麼閒沒事做,就想你時間也差不多。」

「我這個不被需要的念靈能撐到現在,很感激了。」

聽著三茶公以無所謂的樣子笑聊,果仁分不清究竟是在開她玩笑?還是肖犬真的要消亡?

「果仁,趁我還有時間,就讓老爺多陪我喝幾杯茶。」不等老爺出手,肖犬直接將裝有不同茶種的杯碗變上桌。

「我就知道你們在騙我!」看著滿桌茶,果仁對上一秒心懷擔憂的自己感到後悔。

「哈哈!」三茶公大笑。

 

 

「妳家又變了!」

一到發薪日,薪幣才入帳沒多久,戊戌便會用來重新改造自己家。

果仁記得上次這裡還是金碧輝煌的女皇宮,這次卻變成海灘度假屋,站在客廳的她持續有海浪拍上腳踝,轉角牆面上的掛畫更是能直通海洋,不時有魚群從畫中游出。

「錢賺了不花,守在看不到的地方要幹嘛?」露出賊兮兮的笑,戊戌拿出新戰利品:「妳看!我買到『人類看鬼片』的片子啦!」這在靈界可是搶手貨,至於戊戌如何買到的?這當然是秘密!

這世界不存在「鬼」。「鬼」的概念是人類因為不熟悉而錯解了「靈」,再加上恐懼的穿鑿附會。

正因為人把靈當鬼,所以「看鬼片」對靈沒什麼吸引力,但如果是「看人類被鬼片中的鬼驚嚇」,也就是「看人類被自己想像中的靈驚嚇」就非常有意思!對靈來說就像是喜劇片。

刻意避開離自己最近的左側沙發位,果仁選擇坐右邊。

屋內涼爽的溫度突然飆升,果仁開始冒汗,接著,裝有焦炭蕊爪的碗和滿滿一大杯黑色詐果液憑空出現在果仁眼前,「碰!」地被大力放上桌,詐果液還因此灑滿地。

「謝謝。」果仁對著空氣道謝。

更多的蕊爪與詐果液從廚房飄往左邊空沙發位,像是有好幾個誰同時坐下似地沙發椅墊出現數個凹陷,並發出「咦咦嘎嘎」的推擠挪位聲。

戊戌與五行氣妖訂有協議:戊戌提供住宿,氣妖們負責環境清潔跟餐飲,氣妖們平時處於隱形狀態,必要時可以具象化,彼此共住但互不打擾,比起締結主從關係,這樣的互惠模式大家更舒服些。

今天輪值的是暴躁火氣妖——胖空,蕊爪跟詐果液都是她喜歡的食物,至於土氣妖、金器妖、水氣妖、木氣妖呢?當然是坐等在沙發上期待影片放映。

以天花板為大屏幕,沙發向後水平傾倒,小海浪一波波輕打上身,果仁、戊戌與氣妖們宛如倘佯於海中,邊笑邊看著來自人界的鬼片。

「如果『鬼』是『靈』,人界的『神』又是什麼?」看到影片演到神鬼鬥法的劇情,果仁拋出疑問,因為真實世界並沒有「神」存在。

「就『念靈』啊!人類把自己做不到又想得到的欲求,投射出一個能幫他們實現任何事的『神』,那不就是『念靈』嗎?」

「可是念靈是因為被期待才出現,不再被需要的時候會變怎樣?」

「當然是直接『消亡』。對自己沒有用的東西,人類哪還會記得?」不被記得等同不再被需要,結局就是消亡。

「消亡的念靈會怎樣?」

「死啊。」

「在死之前呢?」果仁試探性詢問。

戊戌回憶了過往曾經見證的實例,雖然每個念靈狀況都不同,但無一例外:「有些是使不出靈術,有些說話有氣無力,有些會變小,不過……一定都會先變透明。」

果仁說出自己的在意:「肖犬說他要消失了。」

「那肯定的,他都透明成那樣了。」戊戌毫不意外:「他那樣子,頂多只剩半個月。」

「半個月?」

「人類早就不需要他了,是因為還有我們記得他,他才勉強撐到現在。」好歹戊戌也是整天在跟人界打交道,所以肖犬的事她比誰都清楚。

「半個月後肖犬就會消亡?為什麼會這樣?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嗎?為什麼人類會忘了他?有沒有可以讓肖犬活下來的方法?如果讓人類想起他來,是不是就沒事了?找靈部幫忙有用嗎?」果仁著急坐直身,連珠炮似地拋出著急。

對果仁來說,肖犬就像自己家的老爺爺,也是她這個新人在靈界為數不多的朋友,聽到肖犬要消亡她完全無法接受。

「冷靜!妳冷靜!」

「這怎麼能冷靜?戊戌妳是,老爺跟初九公也是,還有肖犬自己,為什麼妳們都完全不緊張?」

戊戌跟著起身,認真看著果仁:「念靈終究會消亡,只是時間問題,這很正常,就像花開一定會花謝。」這種事她看過太多。

「但花謝了會再開啊!」可是肖犬消亡就永遠不會再回來!

不擅長解釋細節的戊戌,對於負面的傷感情緒感到壓力,沉思了會後,她決定用最直觀的方式讓果仁了解事實。

用「免去一周打掃外加增建房間」為條件,氣妖們同意「帶」果仁跟戊戌前往人界。

隱形的金、木、水、火、土氣妖一一現身,原先只是各自坐在沙發上的球形氣團,從土氣妖開始,土氣妖吞了水氣妖、木氣妖接著吞了土氣妖、金氣妖再吞了木氣妖,最後由輪值的火氣妖吞了金氣妖,越吞氣團越大,最後成了顆隨時要爆炸的膨脹火球。

戊戌提醒果仁:「很燙,要忍耐!」

下一秒,火氣妖把戊戌跟果仁也吞了進去,然後化為濃煙從煙囪飛出去。

 

 

靈得申請許可才能前往人界,但妖只要在人界有接應,就能不受限制地移動。

五行氣妖們的優勢在於人靈兩界都有空氣,也到處都有五行,所以能自由來去,這就是為什麼戊戌常能拿到靈界買不到的人界產品的原因——全靠氣妖吞著她前往人界。

因為戊戌是被氣妖吞著走,移動主體還是氣妖,理論上不違法,算是遊走於靈律的灰色地帶。

氣妖們在人界的一間民宅頂樓停下,順著煙氣駐進插滿香的火供爐中。

「這裡就是肖犬的『根』。」

人界時間周末晚上快十一點,一般人家已經關燈準備休息,這裡卻正要熱鬧。

民宅小小不到五坪大,裡裡外外擠滿幾十個等待的人,屋內站不下的就到陽台,每個人手上都拿著號碼牌。

現場雖然人多,卻沒有誰大聲說話,大家都一臉虔誠面朝屋內的神壇合掌。壇上擺滿十數尊神像,穿著法衣的主事術師站在壇前念念有詞,手拿著法器時不時轉身對信眾揮弄,術師的徒弟們則站列在旁。

等待的隊伍依序前進,喊到號碼的信眾急著跟主事術師傾吐他們的痛苦:

「那賤人拿了我兒子的錢就跟別的男人跑了,馬上再婚還生了孩子,這是她孩子的八字,我要她一家不得好死!」

「我同事擋在前面害我一直升不上去,能不能讓他出事?」

「聽說有方法可以趁我爸下葬時,把其他子孫的運都過到我們家。」

「我老公在外面又有女人,我要上次那個喝了可以讓他聽話的咒水。」

一邊滿足信眾的要求,主事術師一邊拋出新的恐懼:

「妳孩子有死結,這符可以保他平安。」

「你乞丐命,運不補的話會一輩子窮途潦倒。」

「這病吃藥沒用,是很多鬼等著要跟你討命,要我幫忙也不是不行,只是那符水有神力加持所以不便宜。」

「妳結婚幾次就會離幾次,要破解要靠辦法事。」

主事術師對不同信眾用手比出各種數字,信眾看了心領神會,衝到一旁向術師徒弟掏出大疊鈔票。

果仁曾經為人,對這樣的信仰場景當然熟悉,但……好像又跟她印象中的不大一樣。

「這些信眾的祈求都是損人利己的,主事術師也唯利是圖,連帶感生出的念靈都面目可憎。」戊戌指著那些雖然人類看不到,但她們卻觀得一清二楚的念靈。

飄著惡臭的念靈們將屋子擠得水洩不通,有的踩著神壇嬉戲,有的抱著信眾小腿爬行,有的從梁柱上倒掛想扯信眾的頭髮,有的伸手進主事術師體內然後拿出不知道什麼在咀嚼……這裡的念靈們以各種方式貪婪地吸取人類執念,然後逐漸成長。

在果仁印象中的人界,不管她是作為人家的孩子,還是以父母身分輪迴過無數次的經驗,都有像這樣的主事術師存在,他們聽著信眾的疑難雜症,然後想辦法為大家提供協助,那時信眾如果提出自私要求,主事術師就會大發雷霆,因為術不該為個人私欲服務。

反觀當下眼前所見的都是私利,毫無底線的主事術師和信眾感念出讓不祥茁壯的念靈,人類以貪、瞋、癡持續餵養他們讓他們強大,而他們則反哺幫助人類惡願成真。

「這裡好臭,我待不住了。」火氣妖對充滿惡意的氣忍耐到了極限,跳出火供爐,依憑著空氣流動到外。

不巧外面正下著渺渺細雨,怕水的火氣妖將自己內縮,改把水氣妖推了出來,這讓待在氣妖肚裡的果仁與戊戌經歷了一陣翻滾顛簸。

「肖犬在那!」戊戌指向對面屋頂,示意水氣妖將她們帶過去。

「妳又遛來人界了。」盤著腿的肖犬有點詫異:「這次居然把果仁也帶上了,哈哈哈,果仁,妳可別跟戊戌學壞。」

「先說好,我這回可不是來幹壞事,是果仁擔心你要消亡,所以我帶她來看看。」

「肖犬你又更『淡』了。」沒了頸的肖犬看上去像是身首分離。

雙手在胸前交疊,肖犬抬高已沒了腳掌的腿。「腳跟脖子都沒了。」

「妳們要不要聽故事?」肖犬主動開話題。

「不要。」戊戌立馬拒絕,她對自己之外的生活都不感興趣。

「我要!」果仁有預感,錯過了這次也許就再沒機會了。

嘆了口氣,戊戌鑽到木氣妖的肚中,然後從水氣妖身上脫離,交代果仁:「妳跟氣妖們留在這,我去看看有沒有新東西,看完再回來找妳。」

就留給果仁跟肖犬一些時間吧!

 

 

指著對面民宅裡的主事術師,肖犬開始他的故事:「厚道他啊,當初不是這樣的。」

「最開始我只是在個小村莊,全村不過三十多人,有個村民剛好是『靈通』,預感特別敏銳,透過感應幫大家解決不少問題,久了大家都很信任他,隔壁幾個村的人知道了全跑來求助,他開始應付不來五花八門的各種問題,我便是因為他那『我想幫助大家』的強烈念頭而感生出來協助他的念靈,只是人類不稱呼我為念靈,都把我當『神』。」

「那年代什麼事都單純,人們求的就是『賺錢』、『工作順利』、『親人病早點好』、『孩子平安長大』、『出門一切平安』……但不是所有願望我都會實現,要看狀況。」

「他死後,我被傳給下一個人,然後再下一個人,又下一個人,這些人未必都是靈通,但他們都有『想幫助別人』的願,最後我來到厚道那。」

「他小時候過得貧困,所以特別懂生活的難處,做人也很謙虛,剛開始是滿懷熱忱想幫人,抱著『情願自己累,也不希望有人再受苦』的覺悟在做事。我那時心想:『這人難得,或許真能給他做出什麼不一樣的』,加上幾百年來我對總是要替人類處理雞毛蒜皮的瑣事感到無聊,所以就搭他的衝勁使力,幫來求助的人類成就不少大事。」

「結局就是他被信眾捧成了神,收受著信眾對神的供養。」

「人類這種生物啊,只要收了一次自動送上門的輕鬆錢,就會開始期待第二次、第三次;當人發現原來賺錢可以比原先認為的容易時,就會開始傲慢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自己的付出值得拿更多。」

「厚道習慣了被敬畏,認為自己是天選之子,那些能遇到他的人應該要知道自己有多幸運,應該要對他心懷感激。他在心中將信眾分等級,不再花時間去理解信眾的苦惱,覺得在不重要的信眾身上多花一秒都是浪費。」

「他沒了是非,把自己當價值觀標準,不斷建議信眾去幹那些為非作歹的事,他認為其他人之所以沒這麼做是因為沒能力,別把他跟凡人相提並論,他可是受天庇佑的『神的化身』。這種情況持續沒多久,他吸引來的就全都是懷有惡願的信眾。」

「我無法認同厚道的作法,拒絕再回應他跟信眾的祈求,他的強烈貪欲感生出『不擇手段也要成就自己』的新念靈,有新念靈幫助他後,我便不再被他跟信眾所需要,也就再進不去那間屋子裡受香火。」

「沒有火供爐的念靈,只有『消亡』。」

全程安靜聽著的果仁有好多不理解的事想問,但她知道這時候就該讓肖犬把想說的說完,直到肖犬不再出聲,她才開口:「你不怕嗎?」

消亡等同死亡,怎麼可能不怕?

「剛開始沒有火供爐的香火時,我整天提心吊膽怕自己會消亡,結果拖著好幾年過去也沒事,就慢慢習慣了。」

「我就想:『為什麼我要怕消亡?』」

「因為害怕再也過不了想要的生活,再也做不了想做的事,再也吃不了喜歡的東西,再也去不了想去的地方。」

「『原來我害怕消亡是因為捨不得放掉擁有的』,搞懂這點就沒什麼好擔心了,因為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永恆的,能抓在手中的東西都不是我的,所以不用去怕我哪天會消亡。」

果仁馬上舉反例:「怎麼沒有永恆?人可以變成靈再變成識,永遠都不會消失。」

「妳才成靈沒多久對人最熟悉,我就問妳跟人有關的事,妳用點頭跟搖頭回答就可以。」

「好。」雖然她不知道這跟剛剛談到的「永恆」有什麼關係?

「有沒有什麼東西是妳以前當人時,小時候很喜歡的,長大後卻不喜歡了?」

果仁點頭。小時候她喜歡粉色,長大卻覺得這顏色花俏。

「有沒有明明很喜歡吃的食物,肚子飽後再給妳吃就覺得難吃的?」

果仁點頭。巧克力奶油蛋糕就是個例子。

「二十幾歲的妳很喜歡一個二十幾歲的男生,但假如二十幾歲的妳是在他七、八十歲時遇到他,他頭髮是白的、皮膚是皺的,甚至滿口假牙,走路還要人攙扶,妳還會喜歡他嗎?」

果仁果斷搖頭。

「妳很尊重的親人死了,他輪迴成一個無惡不幹的大壞蛋,但他沒對妳做過任何壞事,當妳想到那個人時,對他還會有敬意嗎?」

遲疑了好一會,內心糾葛的果仁最終還是點頭。

「那如果是妳很痛恨的人死了,他輪迴成一個幫助許多人的大善人,但他幫了那麼多人就是沒幫過妳,當妳想到那個人時,有辦法原諒他曾經對妳做過的惡嗎?」

沒有猶豫太久,果仁選擇搖頭。

「所以妳的好惡都是有前提的。人也好、靈也好,所有認知都不是永恆,只是在沒有更好的選項說服我們去推翻它之前,我們認為那就是永恆的而已。」

「『害怕消亡』這念頭是種認知,所以不會是永恆。妳們靈可以一直存在,這是事實但也不是永恆不變的永恆。」

果仁老實表達困惑:「聽不懂。」既然可以一直存在,對她來說那就是永恆。

肖犬換以果仁能理解的方式去表述自己立場:「說到底是我自作自受,要不是當初認為憑我能力應該是要去幫人類做大事的,也不會讓厚道走偏,進而落得不再被人需要的下場,消亡是我該承受的懲罰,我不能怕。」

唯一遺憾的是自己都要消亡了,他還是想不明白:身為念靈,他的意識究竟是來自於他自己?還是他以為是屬於自己的意識,其實是來自於感念出他的那些人的意識的延伸?正因為感念出他的人希望他消亡,所以他順理成章接受了自己即將要消亡的事實?

「你的意思是,如果又有人需要你?或是有新的火供爐?你就能活下來?」果仁聽不出肖犬的弦外之音,只能前拚後湊靠自己方式解讀。

「不活了。得憑著別人的需求才能活著,太不自由了,我不想再過回去那種日子。」

「我懂了!只要能過得自由,你就願意活下來!只要又被需要,你就能活下來!」果仁終於把話搞懂了!

這孩子怎麼能把話往奇怪的方向理解呢?看著比剛剛更淡的腳踝,肖犬心想:算了,就隨她吧!

 

 

果仁正以她的方式,想方設法要讓肖犬「活」下來。

她記得人界有拜神的習慣,於是找初九公幫忙,想著憑她那微薄的靈界存款,看能不能買下一小小小小小小塊地給肖犬搭個小石廟,讓肖犬繼續受人類香火。

她問戊戌在人界哪裡還有需要「神」的主事術師或空廟,然後以「供應半年伙食」為條件,拜託氣妖們帶著她一間間去問。

她隔三差五就往靈部跑,追著主司官問為什麼不能公平對待念靈。

她到處詢問哪裡有需要肖犬的地方。她到中隙地帶卻差點被靈獸吞進肚,到欲城被牙牙吞的門衛惡整一頓後依舊被擋在門外,到監夢所反而被硬留下當了半天的免錢助理……。

她還去了蟠都、霧塢口和塚袋國,搭了時鎏船,爬上雌體山,甚至誤闖群妖屬地,無論她再怎麼努力,在知道她的來意後,靈妖們都笑她傻。

雖然所有的努力都暫時沒有成果,但她不灰心,每天,她都會到辦事處旁的涼亭,一來是喊老爺回處裡工作,一來是確認肖犬還在不在。

她曾好奇問:「肖犬都要消亡了,你們都不難過嗎?」

老爺回她:「既然是沒辦法改變的事,也只能這樣。」

辛丑回她:「消亡跟沒消亡,有什麼差嗎?」

戊戌回她:「花開本來就會謝啊。」

剛開始她困惑於大家的冷漠,特別是大家總用「妳還是太『人類』了」形容她,這讓她很生氣,直到在千眼島時,再次遇到那位曾化為蝸牛的識時,聽了她說的那句:「也許是他們都曾嘗試過各種方法,最後決定用跟過去每一天一樣的平凡送肖犬離開。」

「這都是我猜的呀!」識最後補充:「或許這樣對肖犬才是最自在的。」

就在果仁以為還有時間的某一天,當她又喊著「老爺」並拉開涼亭的藤蔓帷幕的那一天,肖犬不見了。

她呆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先是想著:肖犬今天怎麼還沒來?

後來想著:啊!應該是有事所以今天來不了。

到最後,她才意識到:肖犬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她很後悔,真的好後悔,因為她只想著要讓肖犬活下來的辦法,居然忘了肖犬隨時都會消亡的事實,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她卻沒有把握任何一次好好跟肖犬道別,就連跟肖犬說的最後一句話都只是:「這杯喝完,就不可以再讓老爺喝了!」

在懊悔中,她無數次回想起那天在人界時肖犬跟她的對話,她才開始慢慢能理解肖犬當時想表達的意思……。

「因為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永恆的,能抓在手中的東西都不是我的,所以不用去怕我哪天會消亡。」

「得憑著別人的需求才能活著,太不自由了,我不想再過回去那種日子。」

她自以為是地認定「活下來比消亡更好」,所以一直到肖犬消亡前,她都還是想盡辦法想讓肖犬「被需要」,這對肖犬來說是很大的負擔吧?

無法釋懷的遺憾與無法諒解的自責,讓果仁好長時間都陷入消沉。

「汪!汪!」從牆的另一側傳來狗叫。

果仁專注於處理申請案,沒有聽到。

「汪!」

「果仁!妳快來看,我這有狗了!」等不到果仁的主動詢問,戊戌索性自己打開牆窗破題。

如果是以前的果仁聽這消息肯定會很高興,但現在她只是無精打采地踮腳然後攀著窗沿,敷衍地探頭往戊戌那側看去。

一隻大黃狗直坐在地,吐著舌頭朝果仁猛搖尾巴。

「如何?」

「可愛。」

「然後呢?妳看到什麼?」

「一隻黃色的大狗?」

「妳再看仔細一點!」戊戌顯得格外地興奮:「牠長得怎麼樣?」

「很大隻。」大概有三十多公斤?

「尾巴蓬蓬捲捲的。」尾巴像螺旋槳似地搖讓她看不是很清楚,但應該是鐮刀狀。

「咦?」果仁瞇眼再次確認後,問:「……牠是不是只有一顆眼睛?」

「所以妳看牠只有一顆眼睛?我看牠可是兩眼但三條腿!」

「三條腿?牠明明有四條!」果仁終於有精神了。

「我看到的是少了兩隻耳朵。」座位上的辛丑也加入對話。

「經費不夠又想要添人手,折衷之下,靈部同意讓我們多一隻狗。」老爺正好從門外進屋裡來。

「我本來是反對的,畢竟多隻狗也不能幹什麼。」

「誰說不能幹什麼?像你這種不聽靈妖說話的,不就看不到牠有耳朵?」戊戌揉著大黃狗的頭。「真棒!馬上就發現壞靈了!」

「不同的靈、妖、人看牠都不一樣。愛說人是非的,看牠是缺牙潰口;手腳不乾淨的,看牠是斷腿瘸行;飲食無度的,看牠是肚上長臭瘤。」老爺拄著拐杖往角落躺椅走。

啊?果仁指向自己。「那我看牠只有一顆眼睛……。」是指她「有眼無珠」嗎?

「妳看牠只是缺眼而不是爛眼,表示妳不是壞心眼,就是看事情只看表面。」

「我看牠只有三條腿是因為我懶,做事不踏實。」

以後只要進店的人看大黃狗是什麼樣,就能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人,不實用但卻夠實際,加上戊戌喜歡狗,對於大黃狗的加入自然是非常歡迎。

「所以牠是狗妖?」大黃狗的特質聽起來不像是靈。

「牠不是靈也不是妖,牠原本是要消亡的念靈,因為遇到了拼命想讓他活下去的靈,讓他也有了想再活下來的想法。」老爺講到這先停頓,讓果仁有時間消化訊息。「這不能算特例,只能說在他消亡前夕,沒剩多少靈力的他接受了靈部的方案,讓他作為狗念靈繼續活下去。」

看果仁欲言又止的激動模樣,老爺總算鬆了口氣,看來她已經搞懂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我們都不知道牠還記不記得以前的事,牠也不會跟我們溝通,牠真的就只是隻狗,除了能折射出看牠的靈妖的內心之外,沒其它能力。」老爺露出寬慰的笑:「但這樣就差不多夠了。」

肖犬還活著,這樣就夠了。

「先說好,我已經決定好名字,就叫『多米福』!」

「不是應該叫『肖犬二號』?或是『小肖犬』?」辛丑竟意外地沒有命名天分。

在戊戌和辛丑爭著以狗念靈重生的肖犬到底該叫什麼時,老爺向果仁招手,然後遞給她「校曆珠」。

「辛月卯日」,校曆珠被校調到肖犬不再出現的那天,接著從珠中流淌出肖犬的留言:「『看果仁為我奔波,如果能繼續活下去也許是好事。不是因為被需要而存在的念靈,是因為有想感謝的對象而存在的念靈。』」

說這話的正是肖犬。

「不然你問果仁,『多米福』好聽?還是『肖犬二號』好聽?」不讓果仁有時間感傷,戊戌想將果仁拉入自己陣營。

「我投……。」看著搖尾的大黃狗,果仁露出久違微笑:「『多米福』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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