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靈警隊逮捕的果仁,直接被送往審訊大樓。
聳立於城邊界的審訊大樓是靈界著名地標,樓高七百層,外觀與內裝除了刺眼亮白再無其它顏色。進去後三面是壁,唯獨正對大門的那面牆上密麻排列著一間又一間的審訊室,數量龐大壓迫感極強,據說,逼近十萬間。
貼上密口咒的果仁無法言語,只能任由擺布地被帶往「五二五/八三」室,裡頭等著的是審訊官「灰白」與輔佐「援圓子」。
「妳非常幸運。」灰白雙手交碰支在鼻前,嚴肅說著:「因為,妳來到了我的審訊室。」
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麼被抓的果仁哭得雙眼都腫了,只是現在她稍微被擠滿這屋子的彩色框條分散了注意力,暫停了掙扎與哭泣。
「這間審訊大樓。」灰白刻意稍作停頓,然後繼續說:「地上七百層是為了妳們這種擾亂靈界秩序的靈妖而建,地下兩百層則專給窮凶惡極的大罪犯用,總計九百層共七萬九千一百間審訊室。」灰白靠著椅背讓坐椅原地旋轉一圈,滿臉自豪:「妳,來到了最『彩色』的一間!」
果仁無法反駁也不敢反駁,因為灰白的表述是事實。
與房外亮白得過頭的單一用色大相逕庭,五二五/八三審訊室內的牆面浮黏著不同色塊,五顏六色混雜,外觀形態互異,色塊像是有生命似地不停爬動,甚至彼此併吞,蟲形血紅色塊吃了圓形暗藍色塊,成了從角落擴往整面牆的鮮明紫點,盯久了很是噁心……。
「這些『顏色』。」灰白從牆面扯下墨綠色小點,然後在手中反覆捏扯,拉成細線後再丟回牆面,綠色線條發出「啊!」的慘叫。
「這些顏色都是妖,因為犯了不該犯的事只好來這贖罪。」將尖指刺進牆,灰白享受著耳邊傳來的哭聲。「他們是該感謝我願意讓他們來這服刑,只有在我這,他們才有機會為我不凡的美感有所貢獻。」
審訊官有權對自己的審訊室進行裝飾,為了要反諷自己的名字,灰白刻意申請一批服刑中的色妖來裝飾五二五/八三室。
在知道擠滿這屋內牆面的所有色塊都是妖後,果仁對自己的處境更擔心了。
「來談正事!」灰白解開果仁的密口咒。
「我只是去潛窖徑送個信,我沒做違法的事!」一能開口說話,果仁就急著想為自己辯解。
灰白只是比出「噓」的手勢,果仁便再次被貼上密口咒。「現在開始,一律我說什麼妳答什麼,可以嗎?」
顫抖著的果仁只敢點頭。
「還有,我最討厭有誰在我面前哭,自己控制好。」
果仁再點頭。
「放輕鬆,靈警隊抓妳只是做做樣子,現在單純就是走流程做個查驗工作,流程走完妳就可以走了。」接過身後援圓子遞來的資料,灰白再次解開密口咒:「妳跟孤嫗什麼關係?」
果仁深呼吸,盡可能讓自己恢復平靜。
「孤嫗?她曾經來過辦事處申請人界簽證,我們沒什麼關係。」
根據果仁的回答,桌面上的「縮錄簿」會同步以迷你立體虛像記錄口供,像現在,眼前便出現孤嫗踏進辦事處的演示畫面。
「她去辦事處時,是誰處理她的申請?」
「我。」
果仁的立體虛像跟著出現在桌面上,並做出接待孤嫗的行為。
「妳是怎麼處理她的申請?」
「怎麼處理?」果仁停頓回想,虛像們也跟著動作靜止,直到果仁再開口才又繼續演示。「她遞交申請表,然後我確認沒問題,就彙整上交給靈部。」
「就這樣?」
「對。」果仁記得是這樣沒錯。
「雖然我說這只是做做樣子,但還是得說『實話』,再給妳一次機會,妳是怎麼處理她的申請?」灰白加重音量。
「我、我……。」果仁被這麼一吼,腦子開始混亂。「我沒做什麼。」
「沒做什麼的話,我來幫妳想起來。」
援圓子打開「照實燈」並讓燈光照在縮錄簿上,孤嫗與果仁定格的立體小人虛像自動倒帶,重新演示果仁的口供。
剛開始一切都與果仁的口供相符:孤嫗進辦事處,果仁接待孤嫗並拿過她的申請表,只是就在果仁的虛像要收下申請表時,另一個果仁的虛像出現了!
新的果仁虛像推倒原先的果仁虛像,坐上位置並拿出鴑毛筆在孤嫗的申請表上書寫,等書寫完成交由孤嫗看過後,果仁這才收下申請表然後上交靈部。
「給過妳機會,但妳終究沒說實話。」
「我沒有說謊!」
「沒說謊?那為什麼不老實說?」
「我有老實說!我只是、只是沒想我當初幫孤嫗填申請表這部分有必要說。」
不給果仁辯解機會,灰白靠上前大力一拍桌,拋出連聲質問:「妳前面還說沒關係?沒關係的話為什麼替她填申請表?妳身為辦事處成員,難道不知道在靈界只要是妳寫的文件,哪怕只有一個字,只要沒特別聲明,妳就是共同參與者,要負擔靈律責任?」
「……我。」手抖得厲害的果仁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問題。
「說!知不知道?」
「知道。」
「那就是明知故犯了!」歪嘴露出勝利微笑,灰白恢復成靠背坐姿。「如果妳們沒關係,就是妳收了她什麼好處才幫她?」
「我沒有收好處!我只是看她不會寫申請表很可憐,而且收件時間快到了所以幫她。」
「因為可憐?嗯。來我這的不是說自己可憐就是說自己無辜,妳剛升到靈界不久,我就好心告訴妳靈界跟人界最大的不同是什麼?靈界所有的過去都能回溯,一切都能查驗,誰都不冤枉。」灰白先是指著縮錄簿,再比向照實燈,最後翻開孤嫗的申請表。「妳自己也看到了,就是妳幫孤嫗填了申請表,而她憑著這張申請表獲得人界簽證。」
「妳申請表上寫孤嫗只是回人界過忌日,三天內回來報到,結果她延遲了兩天,這五天內在人界到處滋事,擅闖人界居所、恐嚇人界親友、盜取人界食物、違規現身人類面前……嘖嘖嘖,所有她違的法妳都有一份。」
果仁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拼命忍住眼淚。「我真的不是故意,我只是想幫她。」
「『動機』如何我不管,我這只管『事實』。」灰白回頭問援圓子:「還有哪些?」
援圓子兩眼無焦距地散盯著前方,嘴沒動,就不知從哪發出聲:「隱匿實情、否認涉案、拒不認錯。」
「真可惜,明明給過妳機會的。」無視果仁的抗議與哀求,灰白揮手:「反正我這也就是做樣子走流程,妳可以走了,去下一個地方——審判院。」
◇
審判院位於審訊大樓後方不遠處,比起步行移交受審對象,靈界採取更快速的方式——電梯直送。
猛戳下樓鍵,樓層門戶警不停抱怨:「以前用機器多好,為了省錢搞什麼讓罪犯當電梯,慢死了,浪費時間。」
哭得快虛脫的果仁再次被貼上密口咒,這次身上還纏有盯梢蔓限制行動。
伴隨著「喀噠喀噠」吃力的齒輪運轉聲,電梯終於上到五二五層樓。
靈界不存在「牢獄」的懲罰方式,犯下極惡之罪的靈妖會被流放到三界之外,其餘違法分子則視情節以「代公務」的方式分發受罰,就好比:裝飾灰白審訊室牆面上的大量色妖,以及果仁現在要搭乘的箱妖替代電梯。
電梯門打開,裡頭是箱妖的器官內壁,隨著箱妖呼吸吐納,由各種凹凸軟硬介質形成的牆面跟著起伏,驚悚的是電梯頂上兩顆照明燈是箱妖的眼睛,現正發著光直瞧果仁。
樓層門戶警將果仁往電梯裡推,敷衍地交代箱妖目的地:「移交審判院一零二零號。」
電梯門關上後不降反升,就在到七樓時,箱妖轉為透明玻璃壁,並朝著後方的審判院衝去。
「嗚嗚嗚!」要撞上了!隔著密口咒果仁發出害怕的悶叫!
電梯以極大衝擊力從審訊大樓的七樓樓頂向斜下方的審判院撞去,果仁想抓住什麼但光滑的玻璃面毫無施力點,飛墜空中的她只能絕望而無助地閉緊眼……。
時間像是靜止,果仁聽不到任何聲音。
「出來!」一零二零號領審員對著倒在地上的果仁喊。
張開眼,果仁毫髮無傷地來到了審判院。
◇
靈界不審判,只見證協商。
不同於人界的法律概念,《靈律》主要存在目的不在於保護任何單獨個體,而是用以彰顯維持靈界秩序的最大公約數,違反靈律的靈妖被視為不接受群體共識,加上靈界有能力追溯真實過往也就不存在誣陷的可能,因此,「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靈界對違法分子的處置原則。
違背靈律的靈妖在經過審訊室的事實核查後,會被送往審判院針對違法行為與受損方協商,究竟違法分子要承擔實際懲罰?或是靈幣賠償?端由受損方決定。
審判又分為「個體案」以及「公體系案」,靈妖與靈妖之間的私下糾紛屬於「個體案」,破壞靈界公物或擾亂公眾秩序則列入「公體系案」。
至於靈妖口中常說的「內五審、外五審」,代表著審判院的架構。審判院的建築是巨大圓柱體,儘管有不同樓層差異,但內圓的每一圈都被切割成五個審判廳,有廳長輪值當任審主判。
外圓每一個圈也分為五等份,與內圓不同的是在稱呼上是「審判庭」而不是「審判廳」,審主判則稱為「庭長」。
之所以由「廳」變「庭」,是因為審判廳主要處理個體案不對外公開,但在條件符合的狀況下,也會斟酌處理公體系案。審判庭則完全對公眾開放,絕大部分的公體系案都由審判庭處理,少數雙方都同意示眾的個體案也會走審判庭。
因為果仁的協助促成孤嫗擾亂人界,違法行為已經上升到界與界的層級,自然屬於公體系案。
在領審員一零二零號的陪同下,被解開密口咒的果仁不安地坐在候審區,與其他待審靈妖透過大屏幕看著庭前正在進行的審判。
「接下來我會被怎麼樣?」果仁問得怯弱。
「就等啊!再兩個案子就輪到妳。」一零二零號冷笑。「算妳走運,妳這庭的庭長是出了名的不講情分,就看她到時候怎麼判。」
果仁雙眼哭腫到快要睜不開,啞聲求著一零二零號:「可以讓我聯絡辦事處嗎?」她被抓來好一段時間了,她想求助。
「可以啊!等審判完!哈哈哈哈!」
連著幾天沒吃沒睡的果仁虛弱得說不出話,望著大屏幕的眼神近乎渙散。
屏幕上正在進行的這場審判採門票販售入場,觀眾席已坐滿五六成,時間到,庭長準時現身,後頭跟著一名記審員。
庭長由雷塔妖「喚」擔任,她才坐下,晴朗天空便布滿烏雲。
喚依照程序宣讀審判事由:不倒翁妖因一次摔倒而身首分離,滾落的頭被靈「堊尾」撿去,不倒翁妖數次上門請求堊尾歸還,也表示願意提供謝禮,但堊尾堅持頭是他撿到的就該歸他,不僅拒絕交還,甚至還在不倒翁妖的額頭上打釘裱框做掛畫,不倒翁妖一氣之下申請示眾審判。
戴著紙紮假頭的不倒翁妖與堊尾分別站在兩側,不倒翁妖真正的頭則放在中間台桌上,喚在宣讀的同時,虛像如實重現事件經過,包含雙方的爭吵對話都對大眾無保留地公開。
「你們這案子本來是『個體案』,但不倒翁妖的示眾要求下,經過堊尾同意,最終採取售票制的示眾審判。此次門票收入金額二十七錠,扣除規費後,餘款十九錠納入後續協商賠償中。」
雖然審判庭一律對外公開,但入場方式又可分為「售票制」跟「非售票制」。
售票制的實施要點在於受損方擔心審判後對方無力賠償,於是事先提出要求,只要對方同意便能採取售票入場,總收入扣除三成規費後,餘款將歸入對受損方的賠償。
「我直接以結論來說,堊尾,這頭你是必須還,所以今天要協商的是你該怎麼賠償。不倒翁妖表示可以接受二百二十錠的賠償,扣掉門票收入十九錠,你再付二百零一錠,堊尾你同意嗎?」
「一顆頭要二百二?」
「什麼『一顆頭』?那是我的頭!這陣子我因為沒頭而看不到跟聽不到造成的損失,再加上被你亂打釘子的傷,二百二十錠是便宜你了!」
「你怎麼不說自己長得臉蠢,我幫你釘幾根釘子反而顯得聰明,你才該付錢給我!」
「誰蠢?」
不倒翁妖與堊尾吵得不可開交,觀眾席跟著出現倒喝采的聲音,審判庭頓時亂成團。
「不准在我的審判庭爭執!」喚怒瞪堊尾與不倒翁妖,天空當下雷聲作響。
不倒翁妖與堊尾不敢再出聲,全場安靜。
「既然靈幣賠償談不攏,就別談了!」如果堊尾態度良好,喚還打算居中斡旋把賠償金談低點,但她現在沒了耐心。「你強佔不倒翁妖的頭八天,惡意損傷不倒翁的面容,你的行為以等價痛苦加上利息,再扣除十九錠賠償,我在此宣布你的對等判決為『身首分離二十四天,前十天四肢一併分離』,即刻執行!」
取回頭的不倒翁妖歡呼,觀眾席也爆出掌聲,被執行警拖著走的堊尾剛開始還氣焰囂張連聲怒罵,等到後面害怕求饒已為時過晚,他的身影早消失在執行室中。
以金額賠償取代「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給審判雙方方便,只要彼此有共識,金額不管是多是少都能協商,一但審主判認定協商破裂進而發話要「對等判決」,那麼審判便成定局,哪一方想後悔都來不及。
執行室傳出的堊尾尖叫聲把果仁嚇回神,一零二零號看準果仁的情緒波動,刻意恫嚇:「這種頭腿手分離只要靈術搭配得好,分離過程是不會痛的,就是肢體分離後行動不便而已,但剛才堊尾那態度估計把庭長惹毛了,他現在在裡面絕對是『痛不欲生』。」
一零二零號再對果仁補上這句:「不用怕,妳一會乖乖配合就不會太難受。」
看候審靈妖驚慌失措的模樣,是他工作的最大樂趣。
被一零二零號連番威脅,果仁竟開始語無倫次:「我……錯了!不……回去!」
竊喜的一零二零號以肘推了推失神的果仁,說:「快看啊!下一場審判要開始了,這場結束就輪妳,好日子不多了。」
果仁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她雙腳反覆用力互踏,把腳踩出一道道血痕,以自虐的疼痛舒緩內心極端焦慮。
◇
接下來這案子有些玄。
虛像演示著案發經過:農靈「弄漪」以種植棉田維生,但他今年的收成全給跟獸育師走散的迷途靈獸群「棉眠麒」吃了,吃光農收不說,棉眠麒還把他的農田攪和得一塌糊塗,情急之下,弄漪只好用炮聲嚇走棉眠麒。棉眠麒因為驚懼過度而逃竄進小徑,又因為不熟路況而跌落田間溝,弄漪雖然全程目睹卻沒有出手營救,再後來,午後一場臨時雨讓怕水的棉眠麒全淋濕,總計十二隻棉眠麒因雨消亡。
靈部要求弄漪必須賠償十二隻棉眠麒的損失,弄漪不服,反過來要求靈部得賠償他的農損,兜不攏的雙方現在各自站在審判庭兩側。
這案子屬於「公體系案」,加上賠償金額大,所以除了審主判與記審員之外,另外再增加兩名副判,算上旁聽群眾,現場相當擁擠。
「這十二隻棉眠麒從育成到養大,總共花了靈部三百多年,就因為弄漪的惡意跟不作為而消亡,三百六十萬萬錠,這是我們認為合理的賠償。」靈部代表態度強硬。
「哼!真那麼重要的話,就不要弄丟,好好看著啊!」弄漪越講越來氣:「我那棉田也有一百多年歷史,現在被弄得亂七八糟,加上今年的收成全沒了,你們才該賠我!七十萬錠!」
「農損我們靈部願意賠,但真的有到七十萬錠嗎?一碼歸一碼,棉眠麒三百六十萬萬錠你必須賠償。」
「牠們自己跌下去,我救牠們是應該的嗎?你這話合理的話,以後不管路邊跌倒的是靈是妖還是獸,不救難不成都錯了?」
「是你用炮聲嚇牠們在先,不然牠們也不會跌進溝渠。」
「你怎麼不說是你們弄丟牠們在先?是牠們來吃我的棉田在先?」
「安靜!」喚出聲制止了無謂的爭辯。「農損靈部是該賠,但農田還能耕種,不至於到七十萬錠,至於棉眠麒確實是靈部疏失在先,弄漪你的間接過失也有道義責任,審判庭的建議是兩方都不賠直接和解,或是靈部賠償三十萬錠,弄漪賠償三十六萬錠。」
「不可能!」靈部代表與弄漪同聲拒絕。
「我只接受和解,如果不和解,要我賠是絕對不可能!一錠都不可能!」
「三十六萬錠的賠償遠遠低估了棉眠麒的價值!」
「庭長!我要求『眾代審判』!」既然沒共識,弄漪直接提出「眾代審判」。
「眾代審判」是極具爭議的審判制度:針對非門票制的外五輪公體系案,當任一方提出「眾代審判」申請,只要符合執行條件,無需另一方同意就能直接交付旁聽群眾表決。
審主判喚在與兩位副判討論後,確認此案符合「眾代審判」執行條件,當下宣布轉交群眾表決。
「在表決之前,請雙方再向群眾說明最終訴求。請眾代審判的發起方弄漪開始陳述。」
弄漪轉身對群眾發話:「棉眠麒消亡責任不在我,我是不該賠,但庭長點醒了我該負起道義責任,所以我願意將農損賠償的要求從七十萬錠降到三十萬錠,少去的四十萬錠是我對棉眠麒的誠意,除此之外我不會再針對棉眠麒賠償。」
「眾代審判」之所以為人詬病,在於誰更能打動群眾就更具審判優勢,也因此,弄漪一反剛才的強勢,以退為進對群眾打柔情牌,好確保自己能獲得支持。
事態發展出乎意料,靈部代表騎虎難下,眼看群眾被弄漪撩動,再堅持三百六十萬萬錠肯定沒戲,但這時如果說同意和解已經太遲,比起倒賠靈幣,現在最重要的是顧及靈部尊嚴。「靈部同意賠償農損三十萬,考量照護上的關注不足,我們接受庭長建議將棉眠麒的賠償降為三十六萬錠。」
錯失和解時機的靈部代表也一併失去民心,眾代審判表決出結果,弄漪的訴求獲得最終支持:靈部必須賠償三十萬錠,弄漪無需對棉眠麒負任何責任。
審判結束,庭間休息。接下來,就是果仁的審判了。
◇
趕在果仁崩潰與一零二零號幸災樂禍之前,領審員一零零二號即時出現。
「果仁的案子從外五審轉為內五審,現在開始由我接手。」不給一零二零號有質疑機會,一零零二號直接甩出轉審單。
確認過轉審單的真實性後,一零二零號依照單上指示,憤恨不平地為果仁鬆開盯梢蔓,然後將果仁移交給一零零二號。「算妳好運,居然有靈幫妳申請轉審。」
果仁的案件為「公體系案」,只有在具備兩位以上擔保對象的狀況下才能轉為內審,而這擔保對象並非誰都可以,必須是有社會公信力的靈妖。
吸著紅鼻子的果仁就這麼不清不楚地被帶來,又傻傻地被帶走。
「我要被判刑了嗎?」果仁啜泣著問。
「妳是要被審判,不是要被判刑。」靈界沒有「刑」的概念,只有要對自己的違法行為負起相應結果的承擔。
「那我會被分肢嗎?還是要賠很多靈幣?」
穿過分隔內外圈的拱門,再走過天橋,一零零二號看果仁欲言又止擔驚受怕的樣子,出言安慰:「妳的案件既然能從外審轉為不公開的內審,就表示有誰幫妳先談好條件,等會進審判廳只要態度良好,把責罰條件談妥,問題就不大。」
比起外審還要顧及公眾的繁文縟節,內審就是關起門來好溝通,只要雙方達成共識並且協商內容不違背靈律,要怎樣談都行。
內五審的樓層光線昏沉,暗紅色漆牆更顯森然,從掛滿燈籠的欄杆向下看,像是個不見底的噬靈深谷。
每間審判廳的門前各自吊有黑色蠟燭。點燃蠟燭表示審判開始,蠟燭火熄便是審判結束。
一零零二號停在九一五審判廳前,她拉著果仁由柱與柱的間縫中鑽,被一零零二號施力扯「平」的果仁,以薄如紙的扁平狀態「滑」進審判廳。
「果仁帶到!」一零零二號對審判廳內的眾人喊。
「果仁!」是戊戌!「不要怕!我們來帶妳回去了!」
戊戌一個勁往果仁衝,在她想抱住果仁的瞬間卻被一零零二號擋下。
「審判還沒結束,妳們都先過來。」發話的是坐在協商位上的老爺。
「我好怕!好可怕啊!……」見到熟悉的大家,果仁再也忍不住情緒放聲大哭。
「好了好了,妳是果仁?我們差不多談好了。」留著落腮鬍的壯碩審主判儘管語速緩慢,但溫厚語調有安定心神的力量。
一零零二號將果仁帶到協商位上坐下,戊戌則是表情誇張地逗著果仁。
「剛剛我們討論到哪?」靈部的協商代表將下滑的眼鏡戴好。
「『鏘花祭』,剛談到明年鏘花由我們獻供。」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靈部沒問題了。」靈部代表向審主判舉起和解令。
「針對孤嫗擾亂人界一案,果仁作為協助者,考量初心不壞,違背靈律的行為經協商後,雙方同意以下事項:果仁所屬辦事處即刻起全體減薪三成,為期半年,並由果仁所屬辦事處責擔金鶴年的鏘花種植與獻供。」
老爺點頭表同意,也舉起和解令。
審主判接過協商書,落章。
審判廳內的大瞳鼓每眨一下就是一次敲鼓聲,在響過三聲後表示協商成立,門外黑蠟燭應聲熄滅,審判正式結束!
「以後做事要謹慎,還有,要好好謝謝妳的辦事處。」審主判在離席前,細心叮嚀著果仁。
「我的好妹妹果仁,嚇死了對不對?」戊戌給果仁一個擁抱。
對著老爺跟戊戌不斷鞠躬,果仁又是哭又是感謝:「謝謝!謝謝!對不起!是我做錯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妳們了……對不起!謝謝妳們來救我!我害了你們大家!」哭到最後已經沒誰能聽得懂果仁在說什麼,但大意肯定是她非常開心!
勾著果仁的肩,戊戌毫不客氣地開要求:「妳這人情可是欠大了!我減薪這半年妳每周來我家打掃。」
「好!」果仁點頭。
「還要陪我逛街!」
「好!」反正現在說什麼,果仁都點頭。
「回去吧!辛丑扛著人靈兩界的工作讓我們來這一趟,回去也要好好謝謝他。」總算放下心頭大石的老爺,腳步輕鬆地走在前頭。
至於麻煩的燙手山竽「鏘花祭」?就等明年再煩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