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現在還會等郵差嗎?
「3樓的林曉雯,有你的掛號信!」
我記得每次聽到家門外傳來這一句熟悉的呼喊,我的心就會像是被什麼輕輕撥動了,泛起細微而快樂的漣漪。那個聲音帶著溫暖而輕快的調子,透過公寓狹窄的樓梯口,一層一層地傳上來,最後在我緊握的手心裡,化成了一點隱隱的心跳聲。
那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
曾經有段日子,我因為身體原因被迫停學,改成在家自學。每天待在老舊公寓的三樓,課本、筆記、練習題填滿了我的生活。牆壁上掛著時鐘,滴答滴答地數著分針前進的聲音,而樓下巷子裡來來去去的汽車喇叭聲、叫賣聲和巷口早餐店的熱鬧,一切都顯得那麼遙遠。我想像著其他同齡的女孩們每天在學校裡與同學們一起玩耍、聊天,感覺自己好像被關在一個狹小的牢籠裡,孤獨而無助。
直到某一天,我聽到了那個聲音。
「3樓的林曉雯,有你的掛號信!」
我愣住了。信?掛號信?會是誰寄給我的?
急忙跑下樓,我看見一個戴著安全帽的男人正站在樓梯口,身旁停著一輛綠色的郵差摩托車。他一抬頭,我就心漏了一拍,郵差長這麼帥可以嗎?
正當我這麼想時,他剛好抬頭看向我,我彷彿被抓了個現行,突然感到手足無措,還差點跌倒。
「林曉雯?」他再次確認了一遍,臉上露出一抹禮貌而溫和的笑容。
「是……是我。」我結結巴巴地說,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緊張。
他笑了笑,把掛號信遞到我手中。「來,這裡簽個名。」
我顫抖著接過筆,指尖無意間碰到他的手背。他的手背溫暖而有力,指節分明,上面有些粗糙的痕跡,像是長年被風霜磨過,但那種微微的粗糙感,卻像是有種特殊的吸引力,讓我忍不住想再感受一次。
心裡忽然「咚」地跳了一下。我連忙收回手,低著頭胡亂簽了個名字。
「謝謝你,記得仔細檢查信封。」他嘴角的弧度剛好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語氣輕柔得像是怕驚動了什麼似的。說完,他便轉身跨上摩托車,揮了揮手,綠色的身影在巷口消失,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汽油味。
那一刻,我呆站在原地,心裡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撩撥過,似乎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原來郵差也可以這麼帥,還能這麼溫柔。
那封信只是學校寄來的健康檢查報告,但這個健康報告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健康報告!
從那天起,我開始期待聽到那句「3樓的林曉雯,有你的掛號信!」
為了再見到他,我開始做出許多看似荒唐的舉動——我開始訂購網路上的小物品、買一些根本不需要的東西,甚至會寫信給自己。每次寄出包裹或是信件,我都會特地選擇「掛號郵件」,好讓它必須親自送到家裡來。
這樣,當他再一次出現在我家樓下,喊著「3樓的林曉雯,有你的掛號信!」時,我就能放下手中的課本、作業和所有與自學有關的東西,飛快地跑下樓,去見他一面。
我們的對話很短。大多時候,他只是簡單地說幾句:「這個包裹很重,小心點拿。」或是「記得收好,不要弄丟了。」然後把簽收單遞給我,微笑著看我簽名。但就是這些短短的幾句話,成了我日復一日的等待與期待。
我覺得,他發現了我的「小秘密」,但他從來不揭穿。
我也知道了他叫做李仲偉,只不過他不知道,每次給我的掛號信,都是寫給他的。
「又是掛號信嗎?」有一次,他笑著看我,把手中的信封遞給我時,嗓音都是笑意地說:「你收到的掛號信,好像比一般人多很多喔~」
我紅著臉,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低下頭在簽收單上草草寫上自己的名字。他輕笑著,看著我把單子遞還給他,那一瞬間,我的心「咚」地又跳了一下。
漸漸地,我開始放在簽收單上的小心思變得更多——我會悄悄地在簽名旁邊畫上一朵小花,或者在空白處寫上簡單的笑臉。每次畫完,我會偷偷抬頭看看他的反應。當他發現那些小圖案時,總是微微挑眉,然後笑著點點頭。「今天的圖很可愛呢。」他會這麼說,然後轉身離去。
某一天,這個喊叫聲變了。
「3樓林曉雯,有掛號信!」
這不是他的聲音。我緊張地跑下樓,站在空蕩蕩的門口,心中湧起一陣說不出的失落,我不敢去開門。
「林曉雯?」新郵差見我呆立在門前,又喊了我一聲,新郵差來說的話就跟他當初來時一模一樣。
「李仲偉辭職了,這區域換我來負責。」新郵差在確認我的簽名時,微微笑著說,他很親切,可惜我想看到的不是他的微笑。
我愣在原地。「辭職了?」
心裡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痛得我說不出話來。
那天,我默默地走回家,一步一步走上那四十二級樓梯。老舊的木質樓梯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像是在嘲笑我的期望。我回到書桌前,看著手上的掛號信,一點都不想拆開,直到我發現上頭的寄件人,就是李仲偉。
我拆開像是裝著卡片的信封,裡頭裝著的是一張明信片,從當時我還不知道到底在哪的北海道美瑛寄過來的,美麗得讓人會屏息呼吸的美景。
明信片上,只寫了一句話:「很開心,還有人會等郵差。謝謝你,讓我這段日子感覺自己做的事真的很有意義。希望未來的你,能遇到一個真正能陪在你身邊的人。」
我愣愣地看著那行字,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輕輕碎了。原來,他早就知道——知道那些信是我寫給自己的,知道我在信裡藏著什麼樣的心情。可是,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用一種溫柔的方式,告訴我:「這段等待,很美好,但該結束了。」
我握著明信片,心裡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虛。
從那天起,我沒有再寫信給自己。那個每天守著信箱的女孩,好像隨著那位郵差先生的離去,一同消失了。
但有時候,聽到郵差來到,聽到他再次喊著:「XXX,有你的掛號信!」,我還是會忍不住,從窗口向下望,看一眼郵差的模樣。
「3樓的林曉雯,有你的掛號信!」那些平淡無奇的句子,對我來說卻成了年少時期,最寂寞時刻,最珍貴的記憶。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自己的心。
為了不讓這段珍貴的記憶,隨著時間消失,我決定再寫一封掛號信給自己。
「給未來的自己,」我在信紙上輕輕寫下,「如果有一天,你再也不等那個郵差來到樓下,請不要忘記這段日子。曾經,有一個人用他簡單的問候,讓你在最孤獨的日子裡,感受到了一點點溫暖。就算他不再來了,你也依然可以懷念這段日子,記住那個喊你名字的聲音。」
我把信封封好,貼上郵票,寫上自己的地址,寄出。
有人現在還會等郵差嗎?也許,答案是「不會」。
可那個午後,那位讓我每天都期待的郵差先生,卻把我寫給自己的信,認真地送達,然後告訴我——等一個人,不一定需要一個回應,有時候,等待本身,就是意義。
這是我從他那裡學到的最後一課。
而我會一直記得,直到某個我終於不再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