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烏鴉盤踞之處-1

Alexei Komarov, "the Crows and The Eagel", 1960

本章為莫斯科篇的完結篇，希望大家還享受閱讀。

兩天後，糖霜般的白雪灑滿了小尼古拉宮，蓋住了牆面上的雙頭鷹浮雕，任憑它們四處張望仍是一片盲目。

少掉了雙頭鷹的視線威嚇，第一隻烏鴉試探性地停上救世主塔覆蓋著積雪的紅色尖頂，接著是第二隻和第三隻。牠們滿意地打量過四周的寬闊視野，便扯開嗓子，齊聲喚來了同伴。沒過多久，烏鴉們便成群結隊地霸佔了城牆四周的塔樓。放眼望去，彷彿是克里姆林宮的塔樓們都戴上了黑白相間的帽子。

一隻烏鴉正要從救世主塔飛向警報塔時，經過了一扇透出爐火暖光的窗戶。窗內的碧藍色琉璃檯燈吸引了好奇心旺盛的烏鴉，牠往裡頭一瞧，卻發現檯燈只是鏡子反射出的倒影，轉而被沙發上比鄰而坐的公爵父女吸引了注意力，或著說，牠注意到的是別在公爵肩上的勳章，以及停在公爵小姐後腦的大蝴蝶。

突然地，那隻大蝴蝶輕輕一晃，烏鴉也滾起黑溜溜的雙眼。當牠看得入神時，蝴蝶卻消失了，淹沒在淡金色的髮絲之間，而小小的公爵小姐轉過頭來。她睜著一對淡藍色的大眼回望牠，似乎也和烏鴉一樣充滿好奇心。害羞的烏鴉立即振翅飛得老遠。

「今天塔上的烏鴉好多啊。」奧黛塔望向窗外的救世主塔，大批的烏鴉正盤踞著那面正對著小尼古拉宮的黑色大鐘，而更遠處的伊凡大帝鐘塔則正響著洪亮的鐘聲。「如果是渡鴉就好了。」

「為什麼是渡鴉？」迪米崔跟著往外瞧。

「因為安娜公主的渡鴉新郎¹長得最好看呀。」奧黛塔的雙眼閃閃發亮，張手比劃著：「雖然，我比較希望是貓頭鷹飛下來找我⋯⋯最好是一隻羽毛蓬鬆、翅膀又大又寬、很友善的貓頭鷹。」

「渡鴉會綁架小女孩。²貓頭鷹可是會吃掉老鼠的。」迪米崔輕輕哼氣，伸手捏了下小女兒的鼻子。奧黛塔佯作生氣地鼓起臉頰，但還是滿足地靠在父親身旁。

知曉雙親沒有吵架讓奧黛塔的煩惱頓時豁然開朗，而昨天的休息日讓她可以在回家前多獨佔父親一會，她的心情就又更好了一點。就算閃電砸破了屋頂，飛來一隻可怕的大雕鴞³，一點也不友善親切，她也不怕，因為有爸爸在啊。

「東西都收好了？」他提醒道。

「都收好了──等等，我忘了莫提亞他們！」

奧黛塔跳下沙發，急忙進到房間。幸好，莫提亞和菲努奇卡仍端端正正地坐在小矮櫃上，她鬆了口氣，把他們放進專屬的小皮箱，替她守護母親和姊姊寄來的信。皮箱裡的紅絲絨內襯就像個舒適的火車包廂。她抱著朋友們走回去找父親，卻在路上撞見正在說笑的帕夫羅維奇姊弟。

瑪露夏和季馬立刻停止了對談，然而表情不再若以往的頤指氣使，反倒透著幾分尷尬，好像她才是那個強勢又愛欺負人的小孩。奧黛下意識抱緊了皮箱，但沒有再像以往那樣避開目光，而是直視著他們，反倒讓他們更緊張。

「妳今天就要離開了？」季馬問著，不自在地瞄著她。

奧黛塔點了點頭，決定還是禮貌一點地開口回覆：「昨天舅公在晚餐時有說過。」

謝爾蓋大公也在昨晚順道宣布，在他退休後，他們一家接下來會長住在莫斯科，不再參與社交界的活動。除非特殊狀況，他們不會隨意離開這座城市。這意味著，她和親愛的舅公舅媽會有好長一段時間碰不上面了，自然也就見不到季馬和瑪露夏。

她悶悶地想著，如果姊姊知道這件事，一定也會和她一樣捨不得舅公和舅媽。

季馬淡淡地「喔」了聲，便不再多說。奧黛塔於是望向似乎也有話要說的瑪露夏。栗髮少女咕碌碌地轉著灰色的眼睛，有點勉強地回應她的視線。

「那就，再見囉。」瑪露夏躊躇了半天，只吐得出這幾個字，彷彿奧黛塔的口吃也傳染給她似的，只是奧黛塔聽著，卻不再對此感到生氣或難堪。

看來他們不會想來送別她和爸爸，奧黛塔心想。她拜別過帕夫羅奇維奇姊弟，走了幾步後又停下來，轉頭揮了揮手。

「再見，瑪露夏。」她輕聲道，「再見，季馬。」

他們的腳步聲就此錯開，分別消失在走廊的兩側。

註1：奧黛塔說的是《瑪麗亞．莫雷芙娜》中的故事內容，伊凡．察列維奇最小的姊妹安娜公主嫁給了渡鴉變成的新郎。

註2：渡鴉在俄羅斯民間傳說中，通常是綁架主角的女兒或姊妹的角色，或是不幸與惡兆的信使。

註3：在這邊玩了一個文字遊戲，雕鴞的古俄語пугач（pugach）字面意即是「可怕的」，而貓頭鷹在斯拉夫文化中有帶來死亡和不幸的徵兆。另外，Pugach在今日的烏克蘭語和白羅斯語中也是貓頭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