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華特絲《輕舔絲絨》｜讀後隨筆

她朝我的方向點個頭，彷彿是腳燈前最輕描淡寫、悲傷失魂的一鞠躬。

  維多利亞時代英國。女孩之間的戀情。兩種特別喜歡的題材實在沒有不嘗試的理由──讀到一半約莫就可以猜到會有離喜好非常遠的情節，容後再敘。從「三部曲」挑中這本，僅僅因為這是第一本，沒有特殊理由。

  照例先敘文筆。向來少讀英語系小說乃因對英語系的敘事手法水土不服，其一受不了突如其來又頗生硬的男女戀愛發展，其二更喜歡東洋作品含蓄的意象，其三讀到強加戲劇性的浮誇獨白時總覺尷尬。《輕舔絲絨》不能說避免了這種手法，但敘事大致流暢，亦罕少在不重要的情節或獨白打轉，讀起來還算通順。

  接著稍敘情節。雖說裹上了較有新意的設定，故事主軸仍簡單且可預測大方向。結構亦鮮明。全書分三部，其中兩部皆在失去一切中結束，為主角帶來不得不為的蛻變。由天真到墮落，墮落到痊癒。

  若是百合創作，其實挺不能接受男性介入女子的戀愛甚至成為分別的理由。不過這部作品到底也非「百合小說」，發展亦合乎情理姑且放過。且以第一部的情節構成來看實是一看即知的結果。呼應前述之「可預測」。

  第二部的文字極為暴烈，乃至一度感到勸退。除了大致掌握劇情以外迅速瀏覽過。端看喜好從不樂見過多的、赤裸的性愛描寫，但既已打著情欲書寫之標語，具心理準備的前提下得以流目而過──到第二部中段以前是這樣認為的，往後讀則發覺真的非常多且越來越露骨，有所排斥者果然還是三思較好。所幸第三部後節奏緩和不少，採同樣閱讀策略即可。

  其次，身為百合／GL愛好者對取悅男性的劇情很是倒彈（即使是為了生活），可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當時女子不得不仰賴男性生存的社會現象。至若那段轉瞬即逝的榮華日子，反倒是某種可遇不可求的「機遇」吧。描寫在富人宅邸忠於欲望耽溺享樂，幾乎遺忘自我的生活時，也變得荒誕滑稽，宛如一場春夢，並無形襯托其後邂逅的真誠。

  塑造僅以主角南西為主，其餘配角較無變化，多半也只是主角旅程中的過客。故只談主角。客觀來說，主角實非一位討喜的人物。西洋小說主角常見的任性、自我中心，情緒化乃至歇斯底里貫徹整部書，就算年歲增長在此方面仍然故我。即使遭遇的多半是傷害、背叛，導致互動人物多是不討喜的一面──如第二部費大量筆墨講述歪曲的享樂、控制欲，還有不尊重他者意志的性格──主角實也基於自己的選擇多次拋棄、傷害他人。

  再者，主角在第三部之前，一逕游離於「階級」之外。哪怕後期書及社會主義，主角聚焦的仍是自己，對勞工的抗爭興意闌珊。實是非常「自我中心」的作品。

  然作者的筆端是高明的。主角的處世到用詞皆真切反映經歷帶來的影響。從天真的鄉下女孩到傷痕累累的流浪者。曾將所愛萬般珍惜地揣在懷裡，第二部開始遣詞趨於粗野。第三部「回歸正常生活」，重新穿上連身裙，塑造尋常女子般的形象，與愛人的絮語亦近似東區女子的口吻直率樸質。

  整體而言特別喜歡街景描摹。對正好需要相關資料的現在來說，無疑是極為可貴的參照。在此方面很中意英語系小說常鉅細靡遺地書寫客觀物事。皮卡迪利廣場的夜色、高級西裝的質料與襯搭的配件，劇場後台的匆促與喧騰均色彩斑斕、鮮明生動。

  尤其是環境。作者轉換「空氣」的功夫很是了得。惠斯塔布的海水腥風，劇院悶熱躁動的觀眾席、擁擠忙碌的更衣室、宅邸內縱橫的驕奢淫逸，每次場景變轉都帶來對應的顏色與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