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閒聊就到這吧,兄弟們,我們該寐一下了,要不然等一下沒力氣趕路。艾德蒙,你來排哨。」
一吩咐完,斯摩泰就站了起來。其餘黑幫幫眾也跟著站起,圍在營火邊。
斯摩泰解開腰繫的酒囊高舉過頭,其他幫眾也跟著高舉自己的酒袋。
他喊了一聲:「敬浮華之塔!」
「敬浮華之塔!!」眾幫眾喊完,齊喝了一口酒。
尖牙巴克默默上前,倒了一口的酒在地上,悶著聲說:「敬大衛!」
「敬大衛!」幫眾紛紛將酒倒在地上,以奠祭戰死的塌鼻大衛。
尖牙巴克佈滿血絲的眼睛怒瞟了史卡特一眼,轉身離開。
不一會兒,身兼小隊智庫(CONSILIARIVS)的心靈法師艾德蒙・克勒克指定好衛哨後便攤開自己的毯子,睡了下來。
其他人有的直接就躺在泥濘的薄薄雪地,有的闔眼靠在土坡上睡覺。
斯摩泰雙手抱胸,裹著毯子坐在營火光暈的邊緣。
負責第一班衛哨的弓箭手寇多走到阿秋士身邊,悠哉地攤開薄地墊,把獵弓與兩個裝滿輕型箭的箭袋放在一旁,一派輕鬆地坐下。
寇多擁有連史卡特都不得不承認的人類俊俏臉孔和挺拔的鼻梁,他的手臂肌肉緊實卻不顯笨重,一頭短金髮修剪整齊、微微倒梳,露出清晰的額頭和臉龐。他的眼神銳利,其中含著殘忍冷酷的獵手本質。他的氣味隱藏在重重塵土與汗味之下,但史卡特聞得出來,那是皮革與獸脂的氣味。
雖然他跟寇多並不熟,但光看寇多身著的軟皮獵衣、夾羽獵帽與纏繞緊緻的綁腿,還有戴在手上的扳指,就知道他是個幹練的弓箭手。
寇多從懷中摸出一顆蘋果,用匕首一插,再用幾根細樹枝架在營火前,悠悠哉哉烤起了蘋果。
史卡特注意到,寇多的獵弓有特製的箭臺與凹槽,是流星箭的專用弓。
他隱隱想起,常駐於綠樹地區的浮華之塔幫眾只有兩名練成流星箭,寇多是其中之一。
據他所知,寇多的流星箭,練成是練成了,但還不到家,若是頻繁發射,中遠距離的準頭就跟蒙頭亂射沒兩樣。不過,儘管寇多功力粗淺,只要與隊友搭配良好,就會對法師產生恐怖的壓制力。
例如阿速卡。
史卡特腦海不禁浮現阿速卡不斷啟用逆箭斗篷阻擋一波波襲來箭雨,但始終無法突破劍盾兵的銅牆鐵壁,最終力竭,讓不同種類的箭矢滲透過來,被射成刺蝟的模樣。
甚至是更慘,她沒有被射死,而是被射傷失去戰鬥力,眼睜睜看著淫魔九人眾一湧而上⋯⋯
阿速卡,妳知道妳要面對什麼嗎?妳沒有我,要怎麼對付這些混蛋?
「嘿,沒看過你,你叫阿秋士,對吧?」寇多轉頭問坐在一旁的阿秋士,打斷史卡特的煩惱。
「是的,請問您是?」
「叫我寇多就好,瞧你細皮白肉的,第一次來狩獵?」寇多溫聲婉語地用傭兵黑話問阿秋士。
阿秋士嗯嗯啊啊了一陣後用不太標準的傭兵黑話回答:「是啊,第一次。」
「這樣啊,看你鼻子凍得都紅通通的,怪可憐的。」寇多看阿秋士的傭兵黑話實在不行,馬上用史卡拉貝語回答。
「嘿,這個⋯⋯」
「喔,你也是同行嗎?」不等阿秋士回完話,寇多似乎注意到阿秋士放在身邊的短弓,也沒問過主人,逕自拿起來鑑賞。
他輕手婆娑短弓的曲線,滿足地讚嘆:「這把弓不錯,形狀有趣。」
他的手指滑過弓弦,讓弦發出短促的急鳴。他笑著說:「弦絲乾濕適中,發出的聲音也挺好的。」
阿秋士嘴抿成一條線,急伸手把短弓奪回來,尷尬地說:「我的弓⋯⋯形狀普通,弓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是嗎?那,你要吃點烤蘋果嗎?」寇多把烤得香味四溢的蘋果從營火邊收回來,把它從匕首拔下來後切了一片下來,伸出手要遞給阿秋士。
「這⋯⋯」阿秋士額頭冒出一層細汗,不知是該、還是不該拿。
寇多見阿秋士婆婆媽媽的,另一手直接伸過來拉住他的袖子,把蘋果硬塞在他手上。寇多的手指輕輕拂過阿秋士的手背,笑道:「好標緻的手。」
史卡特猛然想起一個比寇多會流星箭更重要的事。
特別從第三驛站過來支援淫魔九人眾的寇多,對年輕俊俏的男人有著異常高昂的興致。
阿秋士好像也察覺了,他對史卡特流露出為難的表情。
史卡特就像看到幾天前,阿速卡被古德溫言語羞辱時,抬頭望向他的求助神情。
那時,他沒有回應。
史卡特深吸一口氣。
「嘿,等下。」史卡特出聲阻止。
寇多露出不悅的表情,但史卡特沒有要管。他轉頭向坐在營火邊緣假寐的斯摩泰告狀:「嘿,你不管管你的手下嗎?」
「怎麼,寇多是做了什麼事嗎?」
「我要講的是他等一下要做的事。」史卡特不滿地說。
「不過就是年輕人彼此互相交關,你也太大驚小怪了吧?」斯摩泰笑著回答,連眼都沒睜。
「我以為『基本協議』保障了我們的人身安全。」史卡特沉聲質問。
「當然、當然!」斯摩泰聳肩道:「可協議也沒禁止雙方激烈的情感交流啊。」
「在下有對象了。」阿秋士表情尷尬地解釋。
「多認識一些更不錯。」寇多舔舔嘴唇,從背包拿出一條薄毛毯,問阿秋士:「你不覺得越來越冷了?」
「這⋯⋯是也還好。」阿秋士小心翼翼回答。
「要不,一起用我這條毯子吧?上好羊毛,睡起來暖。如果還不夠暖,等一下我們一起活動活動、出點汗,也就不冷了。」
「我——」
「夠了。」史卡特終於受不了,出聲阻止。
他手一撐,把大砍刀當拐杖、刀尖頂地,吃力地站了起來。
好幾聲手指碰上劍柄的細微輕響在他狼耳的超絕聽力下聽得清清楚楚。
「別緊張、別緊張,我只是要去撒泡尿。阿秋士,那支該死的麻痺箭你射的,要負責任的話就來扶我。」史卡特左腿一拐一拐向後退開,阿秋士如蒙大赦般甩彈起身來,三步併作兩步衝過來扶起史卡特左臂。
「老大您請小心腳步。」阿秋士的諂媚語氣簡直滴得出蜜來。
「你欠我一次。」史卡特邊走邊小聲碎唸。
「當然、當然。」
當史卡特遠離漸弱火光,在空地邊緣解放膀胱時,他直視正前方,但卻悄悄對一旁一起撒尿的阿秋士細語:「等下看我信號,用力拽倒我。」
阿秋士眼神閃過一絲疑惑,但什麼都沒說。
撒完尿後,阿秋士依舊扶著史卡特循原路回去,但當他們在走回位置的半路上時,史卡特算準了距離,發出了「信號」。
他左腳掌一歪,伸出來絆倒阿秋士。
阿秋士大概沒料到「信號」居然長這樣,身體失衡之下雙臂一揚,右手自然地勾上史卡特左肩,扯得他右手大砍刀也跟著脫手,一人一狼頓時一齊摔倒在地,從斜坡頂一路往下滑。
「媽的!」法師獵手艾德蒙・克勒克大叫一聲,從毛毯裡側滾出來,免得被史卡特滑過來的龐大毛茸身軀撞到。
「阿秋士你他媽搞什麼鬼!」史卡特大罵:「連扶我去撒個尿都做不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阿秋士趕緊爬起來,想要把史卡特拉起來。
「先去把我的刀拿來,白痴。你以為你一個人拉得起我嗎?」史卡特趴在地上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等到阿秋士雙手拖著沈重無比的狼頭人大砍刀過來。
他一把奪過大砍刀,推開靠過來想扶起他的阿秋士,自己撐著身體拖著左腿踱回原本位置,一路上念念有詞咒罵阿秋士一路上給他造成多少麻煩。最後才粗聲粗氣地坐下。
艾德蒙・克勒克邊碎念邊鑽回毛毯內睡覺;另一邊的斯摩泰眼睛死盯著史卡特,但看他也沒搞其他花樣後,才放下戒心緩緩閉上眼睛。
寇多笑著打開毛毯等著阿秋士回來。
上好羊毛毯散發著年輕男人的熱氣,白霧烘烘。
「天氣這麼冷,我的尾巴勉強借你一用。」史卡特對著阿秋士說話時,雙眼依然狠瞪著寇多。
「咦?您的慷慨我心領了,但是(but)——」
「閉嘴,省省你的『但是』!」(”Save your ‘but’!”,音近「保住你的屁股 ”Save your butt!”」。)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聽懂暗示的阿秋士苦笑一聲,畏縮坐在史卡特左邊,任由他的巨大狼尾纏上來。
當尾巴裹起阿秋士時,史卡特還能感覺到阿秋士渾身僵硬、身軀微顫。
史卡特這才知道,不是誰都像阿速卡一樣,能輕鬆適應被猛獸般的狼頭人用巨大狼尾裹起來、被獸騷味淹沒,加上因動彈不得而激發的野性恐懼。
「哼,我又沒想對他怎麼了。」寇多眼看到嘴的鴨子飛了,不悅地抱怨。
「我也沒想對他怎麼樣。」史卡特順著寇多的話亂回一通。
寇多一看豔遇落空,怒哼一聲,自顧自裹起毯子,眼睛盯著遠方林地值起夜來。
營火四周的黑幫幫眾或睡或閉眼假寐,坐在史卡特身旁的阿秋士也受不住今日一路上的勞累與驚嚇,眼皮緩緩闔上。
而史卡特,就像一頭巍峨的野獸,用灰棕大狼尾將阿秋士緊緊裹住,守護這文弱的男子。
就像他之前在荒野用尾巴緊緊裹著阿速卡守護她一樣,無人可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