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之心」第七章，飛渡一蘆葦（三）

良久，阿速卡深吸一口氣再嘆了出來，看著遠方緩緩訴說：「哈士奇，我問你問題，你老實回答我。」

「喔。」

「你覺得我美嗎？」

史卡特覺得這問題有蹊蹺，他沈吟了兩聲，反問：「妳還記得『衝鋒野豬』的老闆娘賽特雅嗎？」

「當然記得。」阿速卡尷尬地說。

史卡特點頭深表認同，畢竟當時他將阿速卡像袋馬鈴薯似的扛在肩上走進「衝鋒野豬」時，老闆娘可是氣勢洶洶地親自跑出來迎接。這種事不是每天都會發生。

「妳看賽特雅的獠牙多長，鬃毛多油亮，肌肉多雄壯。」史卡特笑著解釋：「她可是豬頭人眼中的美女，可是你要我一匹狼頭人評論她美不美，我怎麼知道？」

「那，你覺得我的胸部大嗎？」阿速卡不死心地繼續問，眼睛依舊望著遠方。

史卡特皺了眉頭，說：「我的胸部可比妳——」

「我是說乳房。」阿速卡瞟了他一眼，仿佛在責備他居然要一個女性向異性講出「乳房」這個詞。

「⋯⋯是蠻大的。」

平常一起旅行時，為了節省住宿費，他們會住在同一間房，而阿速卡也不忌諱史卡特，常常逕自在他面前更衣，或在炎熱的天氣時只穿貼身衣物在房間內活動。

當她睡醒要出發時，偶而還會要求史卡特幫她拉緊束胸的布條，讓她豐滿的乳房不要妨礙到行動。

「這樣的胸部，不性感嗎？」

「在我們狼頭人的標準裡，」史卡特很自然地回答：「性不性感不是在乳房，是在尾巴的毛漂不漂亮、味道香還是臭。」

阿速卡噗呲一聲笑了出來，一雙笑眸彎得像兩輪新月，看著他說：「是這樣嗎？」

「是這樣啊，妳就蠻香的。」

「所以，如果我是匹狼頭人，美嗎？」

「我們不用『美麗』這個詞在雌性身上。」

「為什麼？」

史卡特花了點時間跟阿速卡說了理由。

聽完後她驚得兩眼大睜，奇道：「真的是這樣？你們的雌性⋯⋯」

「是呀。妳很久沒看到貝貝莉了吧？過幾天我們去永恆之塔，妳看她長成什麼樣就知道了。」一提到繼承母親本名「貝貝莉」的么女，史卡特不禁微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這讓我有些嫉妒。」

兩人又沈默了一會兒，阿速卡才再次開口，遲疑道：「那⋯⋯你知道其他男人是怎麼看我的嗎？」

「大概⋯⋯是個漂亮的女人吧？」史卡特覺得這問題裡藏著一絲苦澀。

「或許吧，」阿速卡聲音越說越低：「但首先，我是一對柔軟的乳房、一個盛滿蜂蜜的壺、一個閃閃發光的獎盃。」

史卡特沒有回話。

「我綁了束胸、穿了寬褲、繫上斗篷，全身包得密不通風，可是在那些男人的打量下，我總感覺我被他們看透一切。他們的眼光輕易穿透我的斗篷、我的衣服、我的束胸還有我的小褲。我渾身赤裸。」

阿速卡不知是被當頭冷風襲體，還是被恐懼蔓延的心情弄得渾身顫抖起來，她輕聲道：

「你還記得你跟我抱怨，為什麼在旅行時，我都要緊靠在你身邊，搶你的尾巴裹起來才睡得好？

「為什麼在荒郊野外，看到陌生男人對著我走來，我眼中總是閃耀熊熊烈火？

「為什麼我都這麼強了，還要不停鍛鍊變得更強？」

史卡特沒有回話。

「如果我不變強，強得像一頭熊一樣震攝男人，讓他們連看都不敢看我，我根本不可能睡得安心。在這裏，知識才是我的衣裳，武力才是我的斗篷。」

史卡特沒有回話。

阿速卡低頭問：「哈士奇，你覺得未來的世界，我們能否不再被這樣對待？所有人都可以正正當當看著別人，不帶邪念？」

「我不知道，太難的事情我不懂。」

「你可以的。」

「我只知道，在我眼中，妳很美。」史卡特說出自己的心聲。

他能聽見到阿速卡聽到這個答案時，突然飆起的隆隆心跳。

為了化解尷尬，他伸手拍拍阿速卡的肩膀，激勵道：「總之，碰到麻煩事我會站出來保護妳，順帶保護那些不知道妳實力卻跑來招惹妳的白痴。」

「自大狂。」阿速卡嘆了一口氣，輕笑道。

史卡特終於起身，搔搔頭說：「休息夠了，繼續練妳那招『巴拉巴巴巴』吧！」

「是『阿席瓦塔利』！」

「巴拉巴巴巴。」

「算了，你就用史卡拉貝通用語稱它『飛渡一蘆葦』吧。」阿速卡語氣無奈。

「阿速卡，我覺得光用手臂揮動的幅度不夠大，妳覺得把這塊鐵片鑲進大砍刀的刀頭，當妳衝刺時我全力揮刀，這樣的幅度能不能讓妳飛得更遠？」史卡特綜合剛剛練習的經驗，提出了個改良方法。

阿速卡想了一下，說：「應該可以吧。」

史卡特點點頭，說：「那就這樣吧，我們任務結束後返回史卡拉貝城，找人幫我打一把新刀。」

「可是你不是想先去『永恆之塔』探望你女兒？」

史卡特轉頭看著她，認真地說：「貝貝莉可以等，讓妳變強更重要。我拿這種武器就能隨時支援妳，如果事情糟糕透頂，我還可以用這招讓妳像隻鳥，飛也似溜走，我殿後，沒人追得上來。」

「哈士奇，」阿速卡雙手抱胸，帶著嘲笑的語氣調侃他：「你連我都打不贏，是要怎麼殿後？」

「喂！妳怎麼這樣回報我的好意！」

「——謝謝你。」阿速卡眼角帶著暖暖笑意，靦腆地說完，轉開頭不敢看他。

史卡特愣了許久，畢竟上次聽到她說聲謝謝可是上古時期的事了。

他遲疑地問：「那⋯⋯我們繼續練？」

「不了，我累了。」阿速卡瞇眼望向遠方白靄山麓。

「怎麼一下要、一下不要⋯⋯」

阿速卡微微張嘴揚起了歌聲，嘹亮嗓音輕盈地傳了出去。

那是史卡特從未聽過的歌，一首泰洛斯古謠，歌詞他一個字也不懂，但就是好聽。

狼頭人站在泰洛斯女人旁，聽著歌聲遠揚。

直到她的歌聲漸停，史卡特才敢問：「妳唱的是什麼歌？」

「泰洛斯歌謠，歌名可以翻譯叫『蒼空舞鷹』。」阿速卡轉頭過來，淺笑著問：「好聽嗎？」

「可以再唱一次嗎？」

史卡特分不太出來人類長相的美醜優劣，但是當阿速卡看著他，露出開心的那抹微笑⋯⋯

太美了。

阿速卡望向遠方，再唱一次。

「巴拉巴巴巴～～」

哨兵結界的鈴鐺發出最後一句歌聲後便陷入沈寂。

史卡特如夢初醒，扔掉鈴鐺，拔出背在背上的狼頭人專用大砍刀。

大砍刀刀頭上還鎖著那片阿速卡給他的愛恨鐵錠，呈現藍黑色澤，與大砍刀的鐵黑色相差甚遠。

兩年啊，阿速卡，這兩年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史卡特看著刀，想不透。

「史卡特先生，紅隼女士到底給我們什麼訊息？」阿秋士追問著。

「『嘿，史卡特，就是這裡了』的意思。」史卡特從戰鬥腰帶上摘下一瓶小錫管，確定它的名稱是「獵鷹之眼」。

藥劑上貼著淺黃色的紙標，上面寫著：

「

『獵鷹之眼』強化劑，

藥效：強化五官靈敏度。

注意：此藥劑僅供狼頭人、豬頭人、蜥蜴人、巨魔等大型混沌諸族使用！

注意：對人類體型生物為劇毒！若誤飲，須馬上催吐。

毒性副作用：痙攣、畏光、鼻血、嘔血、休克甚至死亡！

」

他拇指一扳，將藥劑的軟木塞拔開，仰頭一滴不剩地喝了。

濃烈的藥味混合一股辛辣和粘膩溢滿他口腔，卡在咽喉間遲遲不肯落下。

忽然一股清涼味道衝上腦門，眼耳鼻舌頓時充盈奇妙的感覺，原本模糊的遠處山景瞬間清晰起來，而原本就犀利的嗅覺與聽覺更是大大強化。

他準備好了。

史卡特將空瓶扔掉，順便脫下戰鬥腰帶，將它與其他多餘行李一起扔在草地上，轉身看著阿秋士，說：「新來的，行李顧好，人躲好，不要干擾我。」

阿秋士看著鼻孔噴出白煙的史卡特，緊張地拎起行李與戰鬥腰帶，慌亂地撈起不慎從腰帶脫落、掉到地上的幾瓶藥劑，臉色發白地退入樹林，說：「我了解。」

史卡特跨著步伐來到林間空地中央，他赤足踩在草上的聲音如此清晰，阿速卡的味道如此明顯，簡直可以看見它如同一縷薄紗纏繞在樹木之間，混著綠樹小精靈的味道朝著另一座山蛇行而去。

史卡特將刀插在地上，深吸一口氣，以狼頭人語最大音量高聲呼喊！

「飛——鳥——！！」

我來接你回家了，阿速卡！

狼吼回音傳遍山林，林鳥紛紛驚起，隔壁山頭的阿速卡一眾也聽得明明白白。

綠樹小精靈們紛紛縮起身子，眼中露出恐懼。

阿速卡冷哼一聲，左手一抖亮出飛錘，轉頭吩咐阿蓮娜：「叫大家躲好，不要出聲，如果有人趁我不在時偷襲你們，反抗！」

見到大家開始慌張地找掩蔽物後，她又吩咐阿蓮娜：「小玫瑰就交給妳照顧了，我去去就回。」

「阿速卡媽媽！」

「我去去就回！」她無視阿蓮娜的叫喊，頭也不回地衝下山坡，手一揚飛錘射出、纏上樹枝，一瞬間就盪飛出去，竄上樹冠層，在樹枝間跳躍穿行，朝著狼吼聲而去。

「我已經警告你了，史卡特！」阿速卡在呼嘯的風中隱隱恨道。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