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街道上,有兩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走在前面的人臉上戴著用墨線簡單勾勒的狐狸面具,黃褐色的短髮上長著一對不知道是狐狸還是狼的大耳朵。亮黃色的神樂鈴隨著步伐在銀白色狩衣的腰間晃動著,但奇妙的是不論怎麼走動,神樂鈴都沒有發出聲響。
走在他身後的是一位身穿乳白色針織背心,短袖制服與暗藍色裙子的少女。她的身高高出狐狸面具一個頭,臉上戴著白色為底,用紅線勾勒的貓咪面具,略帶金粉的面具比起狐狸面具更顯高雅。黑色的頭髮在她腦後束成一束馬尾,隨著她的步伐晃動。
狐狸面具揹著手,不時走向櫥窗看著裡面的東西,彷彿很有興趣一般的讓貓面具少女過來一起看。
「你看這個,這應該是你們的玩具吧?機器人?還是甚麼英雄之類的?」
櫥窗內原本應該放著人體模特的地方,一邊擺放著機器人,另一邊則放著某種怪獸,配合櫥窗內其他裝飾,就像是小孩喜歡的動畫片段被節錄出來一樣。
「我不知道這是甚麼,就我的記憶中並沒有這樣的機器人角色出現。」
貓面具少女語帶猶豫地說著,同時,她不停地看著四周,像是在找著甚麼一樣。
「狐狸大人,你有感覺到甚麼嗎?」
「甚麼?」
「我總覺得我們好像一直被人看著,但這裡應該沒有人才對。」
貓面具少女略顯不安地看向一處的轉角,似乎那邊下一瞬間就會出現人影一樣。不過狐狸面具則是歪了歪頭,語帶不解的問:
「人?那是不可能的,這個世界裡沒有人的存在,畢竟夾縫裡有人才是最奇怪的。不過妳說視線,會不會是那個?」
狐狸面具指了指街角的監視攝影機。
「一路走來很多那個東西,妳說的視線會不會是從那個傳過來的?」
「可能,但......?等等!狐狸大人!那裏有個人影跑過去了!」
「诶?哪裡哪裡?」
狐狸面具順著貓面具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但那裏甚麼也沒有。
「甚麼也沒有啊。」
狐狸面具困惑地看著少女,貓面具少女想說自己會不會看錯,卻被狐狸面具打斷。
「不可能出現人的地方居然出現人影,這可有意思了,走~我們去看看。」
說完,就揹著手慢悠悠地走過去,貓面具少女見狀也急忙跟上。
「狐狸大人不會覺得我看錯了?」
貓面具少女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剛剛那種被注視的感覺越發強烈,讓她不自主地靠近狐狸面具。
「看錯也沒關係啊,畢竟我們的旅途向來是走到哪看到哪,不論對錯都無所謂的。」
注意到少女的靠近,狐狸面具也適當的放緩腳步,不過越走,周遭的氛圍就越奇怪。只是穿過小巷而已,天空就有一種夕陽西下的泛紅感,櫥窗裡也不再是玩具,而是一台台的電視,它們不時出現畫面,不時出現雜訊,其中一閃而過的還有他們兩人的身影。
「事情好像變得有趣起來了。」
狐狸面具故意靠近櫥窗想看看電視畫面,貓面具少女卻抓住他的手,雖然語氣平和,但還是感覺得出她在害怕。
「狐狸大人,被注視的感覺好像、好像變多了。」
「啊,對啊,畢竟監視攝影機也變多了嘛。」
狐狸面具指了指安放在店鋪門口、街角、高處的攝影機。作為一隻動物,他不喜歡這種被注視的感覺,但只要活得久,就能分辨哪些是有害的,哪些是無害的視線,也因此他可以不那麼在意這些侵略性的目光,不過貓面具少女對於這些目光似乎有些害怕,感覺她很容易去在乎那些視線。
「啊!!那裡!!!」
突如其然的,貓面具少女的尖叫聲拉回了狐狸面具發散的思維,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卻仍舊甚麼也沒看到。
「又看到人影了?」
「對,應該是人影,一閃而過,大概有這麼高...」
貓面具少女語帶害怕地用手比了比高度,由於狐狸面具就在她的面前,所以一瞬間讓人感覺有點像是嫌狐狸面具的身高矮似的。
「要繼續追上去嗎?」
狐狸面具拍掉了貓面具少女的手後發出了詢問,就他個人來說根本沒有追上去的必要,但最終決定權在貓面具少女手上。
「要去。」
雖然貓面具少女語帶害怕,但既然她決定了,狐狸面具也會尊重她的選擇。兩人又再次走進了人影出現過的小巷,走出小巷後天空變得更紅,街道上出現更多的攝影機,櫥窗內出現更多的電視機,畫面也直接定格在他們兩人的身影上。
「這、這到底是?」
貓面具少女死死抓住狐狸面具的手不放,跟之前偏淡的惡意比起來,現在的惡意更加明顯,也沒有掩飾的感覺,彷彿下一瞬間就會將他們吞噬掉一樣。
「還好嗎?」
彷彿沒事人一樣的狐狸面具轉頭問著貓面具少女,讓她不由得反問:
「狐狸大人沒有感覺到嗎?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
「大概是因為習慣了吧?」
作為元動物,森林中這種視線如果不習慣的話就會做不出反映,但過於習慣又會不做出反應,本來他應該會做出隨時能反擊的姿勢,不過也許是因為他已經不是純粹的動物了,面對這些帶有侵略、惡意的視線,只要不是他不能處裡的就不會有貓面具少女那樣的反應。
狐狸面具往前走了幾步,監視攝影機就隨著他的移動動了起來,保證他們倆人一定會出現在畫面上。確認到這點後狐狸面具很想跑起來讓那些攝影機追,但考量到貓面具少女的狀態,他還是壓下這個充滿誘惑的想法。
「妳要怎麼辦呢?」
狐狸面具對少女發出提問:
「這裡只有我跟妳兩個人,既不會有像之前櫥窗裡一樣的機器人出現,也不會有什麼身穿披風的英雄幫妳。雖然依靠我也可以,但不到真正的危機關頭我是不會出手的。所以,妳要怎麼辦?」
貓面具少女下意識地抓緊了狐狸面具的衣服,這時她腦中閃過一些畫面,讓她痛得蹲了下來,電視機裡的她也跟著蹲了下來,同時,還被放大撥放,遠處由電視組成的電視牆更是將這個畫面變成一張大圖掛在牆上。
注意到這點的狐狸面具心想「這還可真的是充滿惡意啊」,就將視線回歸到貓面具少女身上,他上當然也可以,但有些東西還是得靠少女自己一人才能站起來。
貓面具少女的記憶是不完整的,一直以來她都對這件事不感興趣,想說忘記就忘記,畢竟對於自己而言即便既記憶不完整也沒有甚麼不便,但這次她好像確實想起了甚麼。
很久以前,她也經歷過這些視線。審查自己的一舉一動,自己如果不是最好的那個,就會被人看不起,所以她必須堅強、堅強、堅強......
想到這裡,她深呼吸了幾次,鬆開抓住狐狸面具袖子的手,在自己的注視下重複著張開又握拳的動作,最後用很大的力道打向自己只有上半部面具的臉蛋。
「好!」
沒有英雄會來救自己。不管披著披風還是巨大的機器人,都不會在妳耳邊問妳相不相信光,最後能站起來的,能依靠的還是自己的腳。
「放心,狐狸大人,我已經沒事了。」
貓面具少女將身軀站的筆直,讓自己被拍攝下來的畫面變得更加優雅動人,彷彿高嶺之花一樣,但她的努力卻沒有得到稱讚。
「少來,當妳問自己有沒有問題,有沒有事的時候,都是出了問題跟出事的時候。」
因為身高的緣故,狐狸面具沒辦法拍到貓面具少女的腦袋,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拍了拍肩膀。
「沒有英雄會來救自己,所以就自己成為英雄?可是能成為英雄的傢伙都是沒打算成為英雄的人喔。『我只是在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就好,然後準備好一敗塗地就行。」
狐狸面具一點也沒有安慰的打算,無視貓面具少女無法理解的目光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見解。
「在我們的業界裡,只要能獵到這頓就是了不起的事。如果不幸沒獵到就等下一次,只要還活著,我們就會等待下一個『這次』,直到我們沒辦法狩獵,沒辦法戰鬥,直到生命終結。」
感覺還是應該揉頭的狐狸面具拉著貓面具的手將其拉下來,粗暴的揉著他的腦袋。
「你們不是總喜歡說甚麼生命的意義就是戰鬥嗎?我滿喜歡這個概念的。」
狐狸面具揉完頭後跳到貓面具少女的肩上做好,接著又讓她站起來。
「站起來吧,不是什麼『不能擊倒妳的讓妳變得更強』,而是更加單純的,『我們還沒倒下』。」
暗紅色的天空吹起了狂風,攝影機們已經沒有隱藏身形的打算,彷彿機器人一樣巨大的攝影機從天上往下看去,並將攝影機的鏡頭對準兩人。只是面對這樣的排場,狐狸面具卻是張開手,像是樹一樣的擁抱天空,狩衣寬大的袖子像是披風一樣飄盪著。只是身下的貓面具少女卻用顫抖的聲線說:「我很害怕。」
「我害怕視線、害怕被拋棄、害怕被看不起,我只有我了,我只剩下這點廉價的自尊了,如果沒有這的話,那我......」
「安啦,妳還是妳。如果全世界都變成妳的敵人,包括妳自己都成了妳自己的敵人的話,那應該就會是最棒的開局了。」
「诶?」
狐狸面具的話徹底超出貓面具少女的想像,但狐狸面具仍就將自己的理論說出來。
「因為『妳』打敗的可是妳自己欸,所以同理,妳也可以打敗『妳』自己。」
「接下來妳只要符合人類的生活道德與法律,那麼就是無敵的了,因為只要沒被抓到,說謊語傷害可是不犯法的。」
「那樣,不行。」
貓面具少女抬頭看向低頭看著自己的狐狸面具,此時她已經不再注意周遭的攝影機與螢幕,也沒有看見因為她的一句話而泛白的天空。
「法律是約束人類最低的道德標準,但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為什麼?這樣不是很方便嗎?能夠更加輕易地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貓面具少女還是搖了搖頭。
「那樣的話,我一定會變得不再是我,我一定會弄丟最重要的東西。」
「我會弄丟我的良心的。」
貓面具少女說完這句話,天空就徹底亮了起來,兩人的腳下突然生長出一顆大樹,拖著跌坐的兩人來到高處。等到樹木的生長徹底停下來後,貓面具少女才有時間撫平自己的驚訝問狐狸面具問題。
「這棵樹是什麼樹?」
「是妳的良心喔,良心氾濫的貓咪小姐。」
「可是,我並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情啊。」
聽到回答,狐狸面具拍了拍身下的樹木後起身,腰上的神樂鈴也在這時發出了響聲。
「這裡是顧及別人目光的夢境。他們有些人會把自己逼上絕路,有些則會把別人逼上絕路,但不論哪種,妳的話應該都讓他們有所觸動。但我還是想說一句。」
大到像是馬路一樣的枝條前,一座鮮紅色的鳥居隨著鈴聲出現在樹枝上,格格不入卻又理所當然應該在那裏一樣。
「善良不需要上限,但是是需要底線的。過分的善良除了自我滿足以外毫無用處,所以,記得把妳自己放進需要被善良對待的圈子裡,而不是把自己當作犧牲悲劇中的英雄。」
走進鳥居前,狐狸面具很難得的多說了很多話。
「畢竟在森林之中,善良的傢伙都死的挺早的。」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進鳥居中。
貓面具少女用放鬆下來的心情去回憶狐狸面具的話,突然覺得他應該是在安慰自己,突然嘴角有一點壓不住的上揚,急急忙忙也進入鳥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