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真難得,居然出現在正常的地方。」
神社裡,一名面帶狐狸面具的男性回過頭看著身後帶著漩渦,小巧的鮮紅色鳥居。他的面具只用幾筆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狐狸面具的輪廓,頭上有著分不出是狼還是狐狸的大耳朵,身上潔白的狩衣讓他在神社內顯得毫無違和感。
「狐狸大人,我們來過的地方應該稱不上正常。」
隨後通過鳥居的是一名帶著白貓面具的少女,黑色的頭髮在身後束成馬尾,身上穿著現代感十足的學生制服,乳白色的針織背心與深藍色的學生裙。她的身高比狐狸面具的男性還要在高一個頭,所以以稍嫌不方便的姿勢穿過幼童一般高的鳥居。
「別這麼說嘛,鳥居出現在神社滿正常的吧?」
狐狸面具彷彿變聲前期男性的清澈嗓音在面具下顯得有些沉悶,拉了一下貓面具少女讓她順利起身後,鳥居便變回了屬於他的石灰色,狐狸面具透過面具上細長的雙眼打量的周遭。
站在合祀的小神社前,可以看見不遠處的拜殿、社務所與繪馬掛。背著手來到前往拜殿的參道就能看到第二鳥居與手水舍,神社內應該有的東西這裡什麼也不缺,精細度著實讓他有些意外。
「接下來我們先去拜⋯⋯哦?」
狐狸面具轉過頭看向貓面具少女,但她臉上的面具不知甚麼時候突然消失,露出了面具下的白皙的臉龐。
「怎麼了嗎?」
少女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的面具不見了,歪著頭一臉疑惑的樣子。
狐狸面具摸了摸自己的臉,確認自己的面具還在臉上後用感興趣的說:
「看來這次應該會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
「沒事,總之先前往拜殿吧。到了人家的地盤總得先打聲招呼~」
帶著愉悅的心情,狐狸面具帶著少女準備前往拜殿,不過踏上參道的少女卻沒有立刻跟上,反而是看向不遠處的社務所,用疑惑的語氣開口詢問:
「那個,狐狸大人,這座神社是普通的神社嗎?」
「是啊,怎麼了?」
少女指著參道上的石燈籠。
「那為什麼這裡會有石製的郵筒?」
「石製郵筒?」
接著少女又指了不遠處的社務所。
「還有那邊,為什麼這裡會有郵政櫃檯?」
「郵政櫃台?」
雖然從外表上看不出來,但狐狸面具瞇起眼睛看向社務所,建築物本身依舊是社務所,木牌上的字在他眼中也沒有變化。
「看來有沒有面具果然有差呢。」
「面具?」
少女聞言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臉,但卻沒有摸到面具冰冷的觸感。
「⋯⋯是甚麼時候?」
「應該是妳剛出合祀的神社時吧?我注意到的時候妳的面具就已經不見了,所以妳看到的應該是這個世界的另一面。在我的眼中,妳剛剛指的郵筒是普通的石燈籠,社務所也是普通的社務所。」
「可是,為什麼呢?」
以前並沒有發生一人變成人類,而一人戴著面具的情況發生過,不過狐狸面具表現出在乎的樣子,並用輕鬆的語氣說:
「必然是有原因的,總之先去拜殿吧~」
「狐狸大人好像很急著去拜殿?」
「倒也不是。」
狐狸面具揹著手,漫步在參道上,少女則是跟在他身後。
「本來神社嘛,去拜殿參拜很正常,至於現在⋯⋯」
狐狸面具轉過身看向少女,一邊倒著走一邊說:
「我有點想知道拜殿在妳眼中會變成甚麼。」
神社的境內不大,沒有多久就來到拜殿,但在狐狸面具希冀的眼光中,少女並沒有發現甚麼異常。
「拜殿只是拜殿?」
「是的,拜殿只是拜殿。」
「要不我們再繞去本殿看看吧。」
說完,不等少女有所反應,兩人來到了神社的本殿,本來這裡不是這麼隨意就能進來的,但這裡並沒有可以阻止他們的人,所以他們很理所當然的來到本殿。但這裡似乎也沒甚麼變化。
「本殿只是本殿?」
「是的,本殿就是很普通的建築物,並沒有看到甚麼奇怪的東西。」
在少女的肯定下,狐狸面具發出了「欸~」的聲音,拉聳著肩,一副疲倦的樣子。
「狐狸大人累了?」
「嗯?沒有,就是有種失望的感覺。明明其他地方依妳所說都有著郵局的影子,但這裡居然甚麼都沒有。就連燈籠也只是普通的石燈籠。」
狐狸面具拍了拍放在庭院中的石燈籠,嘟囔著「真無趣」,揹著手又回到了拜殿。整座神社似乎只有拜殿與本殿是正常的,其他地方都充斥著郵局的要素。
在拜殿前,狐狸面具走到鈴鐺前搖了搖,做著二禮二拍手一禮的參拜動作,不過做完後轉頭卻看到少女在翻找著自己的口袋。
「妳在找甚麼?」
狐狸面具不解的詢問著,而少女則是理所當然地說:
「香油錢,看是五元還是二十元之類的,人類在參拜的時候都會這麼做的,狐狸大人不知道?」
「啊~那個啊~」狐狸面具右手握拳敲了一下自己左手手掌,隨後對著少女說:
「不用啦,這裡的神社不用照著人類的標準投錢也沒關係,況且我們身上又沒有錢。」
狐狸面具攤開雙手,少女也確實沒有從自己身上找到零錢。
在狐狸面具的催促下少女完成了沒有投香油錢的參拜儀式後,兩人準備離開神社,只是仍舊覺得不對勁的她向狐狸面具提出疑問:
「狐狸大人,不投香油錢神明不會在意?」
「神明為什麼要在意你有沒有投錢?」
狐狸面具反問。
「那個,好比是心意問題之類的?」
少女有些不確定的答道,但狐狸面具則說了句「诶~心意啊」後才開口繼續說:
「妳也說了是心意問題了。其實呢,投不投錢跟心意沒有直接的關聯性。金額的意義是由人所賦予,並讓其代表特定的緣分。如果心不誠,五元跟五百萬的差別就只在管理神社的人會不會開心而已。」
狐狸面具頓了頓,給予少女一點時間理解後又繼續說:
「神明又不需要錢,人類口中的錢在神明眼中就是一堆紙跟金屬,怎麼可能會有會有神明會對這種東西感到開心呢?」
談話中,兩人來到通往山下的階梯前。只有十幾二十多階的階梯直通正門的鳥居,一眼就能看到山下的馬路與住宅區。
「居然還有城市?」
略顯驚訝的狐狸面具踏上通往下方的階梯,不過踏上階梯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不對。本來依序排列在階梯兩側的石燈籠轉眼就變成了鐵製的郵筒。
「⋯⋯剛剛這裡也是郵筒?」
狐狸面具不確定的詢問少女,同時摸了摸自己的臉,面具仍在臉上。
「嗯,一直都是郵筒,狐狸面具大人也看見了?」
少女確定狐狸的面具仍在對方臉上,有些不肯定的開口詢問,卻得到肯定的答覆。
「看來從這裡開始就算脫離了某個範圍,不過究竟是甚麼呢⋯⋯」
郵筒在狐狸面具的輕拍下發出中空的金屬聲。他看向少女沒有戴面具的臉,又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面具,推測出這次大概得看「人類」的表現後,便將這些疑惑拋諸腦後。
「總之再看看吧,只有這樣也推測不出甚麼~」
「我以為狐狸大人可以很輕鬆的推測出這個世界的成因的。」
少女回想起以前的旅途,狐狸面具總是能輕鬆的推斷出世界背後的意義。
「哪那麼簡單。」
狐狸面具一邊下階梯,一邊沿途敲打著郵筒,像個孩子一樣做著只有自己才明白意義的事情。
「人心那麼複雜,我也不是甚麼都知道的。有些時候是我自己推斷出來,有些時候是世界願意告訴我。」
狐狸面具看著少女人類的臉龐。
「這次的世界,應該是有甚麼事想單獨告訴妳,所以有些訊息我沒辦法擷取到的。」
沒有多久兩人就走到階梯的盡頭,過了正門的鳥居就看到神社所屬的空地上停著一排橘紅色腳踏車,每一輛車上都掛著布包,兩人依序確認過後發現布包都是空的,裡面甚麼都沒有。這時兩人才注意到身旁的旗幟與鳥居上的文字。
一般正門鳥居的牌匾上都會寫著神社的名字,但這裡卻寫著郵局兩字。就連兩旁的應該寫著神社名的旗幟也寫著郵局。
「看來如你所說,這裡充滿了郵局的要素呢~郵局神社,接下來是不是要我們成為神職人員(郵差)呢~」
狐狸面具的語調充滿了隨意,但感覺話語中又意有所指。
「鈴鈴鈴」的聲音突然響起,讓少女下意識轉頭看向狐狸面具腰上的神樂鈴,不過狐狸面具卻是把目光看向其中一輛腳踏車。那輛腳踏車上突然多出了一頂郵差專用的帽子,並不停的響著車鈴。
「剛才應該沒有這個對吧?」
「是的,我也記得沒有。」
兩人看向對方,確定自己的記憶沒出錯後又看向腳踏車。鈴聲像是催促一樣不停的響著,於是狐狸面具看向少女。
「欸?我騎?」
「我騎也是可以啦,但是⋯⋯」
狐狸面具拿起郵差帽戴在自己頭上,但郵差帽彷彿拒絕一般的滑落,最後掉在地上,連續幾次都是這個樣子。
「正如妳所見的,妳試試?」
少女聞言將帽子戴在自己頭上,這次帽子不但沒有掉落,腳踏車的鈴聲也停止了。
少女轉頭看向狐狸面具,只見他雙手一攤,像是在說「我也沒辦法」一樣,少女只能無奈地接下這個任務。
「呦一咻~」
狐狸面具理所當然地坐上後座,少女則無奈地坐上坐墊,踢了一下腳架,但腳架並沒有因此而收起來。
「狐狸大人,是你太重了?」
「很遺憾,我覺得應該是你有事情沒有先完成。」
雖然面具沒辦法看到表情,但少女覺得狐狸面具現在一定是在鄙視她。狐狸面具沒有下來的打算,少女只好再次進行確認。
「腳踏車的腳架沒有卡住、踏板也正常,齒輪跟鍊條⋯⋯」
「我說,你現在是郵差,應該先做些郵差才需要注意的事,比如你的郵差包之類的。」
狐狸面具坐在後座,拍了拍掛在一旁的綠色布包。少女則是疑惑的看向狐狸面具。
「我們剛剛不是都確認過了,裡面沒有東西嗎?」
「是啊,不過⋯⋯那是作為一般人在確認郵差的郵差包,由郵差來確定的話說不定會有不同的結果。」
「你是說⋯⋯」
「你這趟是去收件還是寄件的?」
狐狸面具問了一個看似不相關的問題,少女搖搖頭表示不知道,但隨即恍然大悟的說:
「所以先確定一下內容物,有東西就表示我們是去送東西的?」
狐狸面具豎起大拇指表示贊同,隨後看著她查看郵差的包裹。只是即便此時,從狐狸面具的視角來看郵差包也仍就是空的。
「裡面有信件!這趟是去送東西的!!」
「那麼就準備出發吧~」
他決定隱藏這件事。既然這次的事情不需要他過多的干涉,那麼他需要做的就是跟著看到最後就好。
少女揹上郵差包,重新騎上腳踏車,這次腳踏車腳架順利的收起,輕輕一踏踏板周遭的風景就飛速地向後飛去。沒有多久腳踏車就在一間洋房前停了下來。
「诶?」
「怎麼了?」
少女打開郵差包後發出疑惑。
「郵差包中的信件,莫名的只剩下兩封了。」
狐狸面具看向郵差包,但他仍舊甚麼也沒看到。
「嗯~也許這兩封才是主要目的?」
「是這樣的嗎?」
少女疑惑的將信從郵差包中拿出來,這次狐狸面具清楚的看見少女手中的信件。
原來需要「郵差」拿著這些信,信才會顯型嗎?
狐狸面具有些明白為什麼這個世界沒有打算讓他知道太多是事情了。因為他們這種存在不會寄信,與其給他們過多情報造成錯誤判斷,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給予情報。與之前不同,這次的信件是需要寄出的,如果交給自己,那自己很可能會直接做出將其毀掉更輕鬆的判斷。
想到這裡,狐狸仔細看了看眼前的信,一封是請帖,另一封是普通的書信,兩者的寄件時間、寄件人、收件人都是一樣的,但字跡有點不同,不過這個世界沒辦法閱讀,所以他也只是覺得「應該一樣」而已。
「是由『不同人』書寫的,『同一人』的信件啊~」
「甚麼意思?」
每個字少女都能聽懂,但連起來她卻無法理解含意,於是狐狸面具解釋道:
「很簡單的情境。有一封信是非本人所寫的,郵差知道這件事並定期寄送過來。現在則出現一封由本人書寫的信件,所以郵差在煩惱應不應該說實話吧?。」
「一直以來都寄假的信件嗎?」
少女有些吃驚,但狐狸面具卻表示這是常有的事。
「因為戰爭或是病痛的緣故死去,令本來約定好的事情無法遵守,知曉事實的人為此編織謊言讓對方放棄或是活下來,也不算甚麼特別的事情。」
狐狸面具回憶起了很久以前那種明明客死他鄉,周遭的人卻仍就假裝那個人還活著的年代。
「但郵差居然參與了謊言⋯⋯總感覺在哪看過類似的事情啊⋯⋯」
狐狸面具這麼呢喃著。而少女則看著手中的兩封信陷入了沉思。
「所以我們應該怎麼做?」
「嗯?」
少女對著狐狸面具說:
「如果沒有問題,郵差就會理所當然的投進信箱裡,從這個角度來看,其實不需要我們對吧?」
「對。」
狐狸面具點點頭。
「能夠簡單交出去的信,根本不會在這裡停下來。」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是投遞出去,還是甚麼也不做?」
看著尋求答案的少女,狐狸面具對她剛剛的話做出了訂正。
「正確的說,是身為『郵差』的你該怎麼辦。」
「我?」
聽到這句話,少女瞪圓了雙眼,但狐狸面具用平穩的語調這麼說:
「對啊,因為你是郵差。」
隨後,看著少女,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這麼說:
「由你決定寄出還是保留,是寄出請帖還是寄出一般的信件。雖然這麼說有點奇妙,但此時此刻,手握生殺大權的人是妳哦,『郵差小姐』。」
「就是這麼一回是啦~妳就好好的煩惱吧~」
狐狸面具坐在後座晃著腿,身體完全沒有離開腳踏車的打算。而少女的目光回到了兩封信上,一下看向請帖,一下看向普通的信件,最後,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狐狸大人。」
「嗯?」
「神社在這個世界裡,佔著甚麼樣的地位呢?」
「那就得看這是誰的夢了。」
明明就看不出表情,但少女就是覺得狐狸面具下的表情,一定是誇張到不行的笑容。
「我想嘗試一件事。」
「喔?」
狐狸面具發出了感興趣的聲音。
「狐狸大人之前說過,這裡是現實與夢的夾層,所有的一切都源自於『主人』的意識對吧?」
狐狸面具示意少女繼續。
「那麼,神社就一定有意義對吧?」
沒有等狐狸面具回答,少女繼續說下去。
「因為,如果『神社』沒有意義的話,為什麼那裡不是『郵局』呢?」
如果只需要寄信的話,這裡需要的就只是單純的郵局,如果不是,那神社一定有祂的意義存在,而且,神社裡藏著太多郵局的要素,彷彿在說把信投過來一樣。
少女向狐狸面具這麼主張著,而狐狸面具坐在腳踏車看向少女,用輕快的語調反問:
「那麼,妳打算怎麼辦?」
「我想回神社一趟,那裡一定有重要的東西被我忽略了。」
狐狸面具看向了某個方向,然後將腰上的神樂鈴取下,並將紅色布料的部分交到少女手上。
「那麼,抓住這個。」
確認少女緊握住紅色緞帶後,告知對方「不要鬆手喔」的狐狸面具從腳踏車上跳下,當他雙腳接觸到地面的時候兩人又再度回到了神社正門旁的空地上。
「诶?這是怎麼回事?狐狸大人你在這個世界內也能轉移嗎?」
「不是喔。」
看著吃驚的少女,狐狸面具搖了搖頭給出了解釋。他之所以坐在腳踏車上不下來,最開始確實是因為不想走路,但後來發現不論少女怎麼騎,他目光中的風景都不曾改變後就明白一件事,只有戴著郵差帽的少女能去到她該去的地方,並與那個地方做出互動。至於他,不論少女眼中看到甚麼,只要他一離開腳踏車就一定會回到神社,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沒移動過。
「我看不見沒有被你拿出來的信件,也看不見你口中說的洋房。所以我認為一旦我從腳踏車上下來,你很可能就會看不到我。但有這個的話就不一樣了。」
狐狸面具搖了搖沒有發出鈴聲的神樂鈴。他的神樂鈴有一些奇特的能力,手握紅絲帶的人,緣分將連在一起這點就是。
「所以接下來,你要怎麼辦呢?」
少女思考了一下,決定去這個神社裡最不正常的地方。
「我們去拜殿吧。」
進入鳥居,走在郵筒並列的階梯上步入碎石鋪成的參道,在寫著郵局櫃檯的社務所旁,繪馬掛上掛滿著明信片,本該是石燈籠的地方在少女眼中就是石製的郵筒。一路上為了避免意外發生,少女沒有鬆開握著紅布的手。她也擔心自己一旦鬆手,就會再度回到洋房那邊。
兩人很快就到了拜殿前,但不論少女怎麼看,拜殿依舊是普通的拜殿,看著賽錢箱,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奇怪的想法。
「狐狸大人,從以前開始,信件就乘載著人們的心意對吧?」
「嗯。不論善惡好壞,信件確實乘載著人們的心意。」
「您一開始說過對吧?神明想要的不是錢,而是人的心意。」
「嗯。金錢對於神明毫無價值可言。」
「那麼,這將是這個世界裡,神明最想要的事物。」
說完,少女將兩封信投入了賽錢箱中,搖響了鈴噹,做著參拜的動作。
然後,世界發生了轉變。
「這裡是⋯⋯哪裡?」
隨著一陣光芒過去,周遭的顏色從彩色變成一種帶有黑白感的彩色。神社的建築與參道變成了草地與小徑,原本是拜殿的地方則變成了一棵大樹。唯一不變的是少女頭上仍舊的郵差帽與身上的郵差包。
「看來這才是這個世界的真實面貌。」
狐狸面具打量起眼前的古樹,需要三個成年人才能環抱的樹幹光禿禿的,看上去像是快枯死了一樣。環繞樹體的注連繩紙垂有些泛黃,似乎已經被放置很久的樣子。
「這是御神木嗎?」
「嗯。應該是神社還沒建成就存在的。又或者說,這就是神社的前身。」
狐狸面具伸手拍了拍御神木,隨後開始感受神木的歷史。
閉上眼,狐狸面具腦中閃過的第一個畫面,是一對身著和服男女。女子的和服有著明顯的高級感,顏色也是鮮艷亮麗,而男子的服飾則有些退色。兩人幸福的依偎在一起互訴愛意,可惜沒多久就被打斷。女方的家人找了過來,將兩人分開後在女子的注視下把男子亂棍打死。
第二個畫面,依舊是一對男女,長相與服飾雖然跟之前不同,但看上去階級感沒那麼重,只是依偎在一起的兩人很快又被雙方的家人分開。
第三個畫面,仍舊是一對男女,長相不同,服飾也從和服變成了較為現代化的軍服與和服,這次兩人沒有依偎在一起,在神社一處相對隱密的地方,男子激動的說著甚麼,女子則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最後兩人又在夜色的掩護下離去。
「哦?三世緣嗎?」
面對發出感嘆聲的狐狸面具,少女提出了疑問。
「三世緣?」
「人類的感情是一種奇怪的東西。」
狐狸面具以這句話作為開頭,講述了他所看到的一切,只是畫面並沒有聲音,所以他說的只是自己的推測而已。
第一世,兩人相愛,在神木的見證下許下心願,願相愛一生,攜手白頭,情定三生。當然,兩人的身分差距太大,沒有多久女方的家人就找了過來將男子打死。
第二世,兩人依舊相愛,仍舊在這棵神木的見證下互訴情話,雖然兩人的身分隔閡並沒有第一世那麼巨大,但兩人的感情似乎受到家裡的反對,還來不及私奔就被捉回。
第三世,也就是他們一開始看見的世界。御神木似乎被人偷偷砍伐,變成了神社的一部分,但他們在神木建成的神社的見證下述說著甚麼。與前兩世不同,兩人似乎一開始就受到祝福,只是隨著戰爭到來,男子準備從軍打仗,而女子則留下來等他回來。
女子日日來神社祈福,但與前兩世相比,似乎只是作為一個朋友在擔心他,希望他不要出事,而不像從前那樣飽含著感情。
「他們不再相愛了嗎?」
少女問著,而狐狸面具搖了搖頭。
「不再是熱戀的愛意了。被阻止的時候就想爭取,被允許了卻又不在乎。雖然說今生與前世不能混為一談,但人類還真是矛盾。」
想要說些甚麼卻又無從說起的少女低下頭,看見自己揹著的郵差包後突然感受到裡面的重量,於是下意識的將郵差包打開。裡面裝著許多的信件,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少女沒辦法一下就正確估算出到底有多少,但她猜測最少也有四五十封信。
她伸手拿出了位於最上面的一封信,想要看看寄件人是誰。也許這個世界的夾層中本來就不允許閱讀,也或許是目前她仍身為郵差,所以那怕她看不懂上面寫的字,但她仍舊認得出來寄件人是誰。
「這些信是?」
她看著拿出來的那封信,信上的收件人與寄件人和之前她猶豫該怎麼辦的信件是一樣的,也就是說是同一個人寄出的。
突然她想起狐狸面具曾說過,有人長期用某個人的名義寫信給另一個人。如果這裡面全都是那些信件的話,那到底是誰,又是為了甚麼而寫這些信的呢?
只是在她思考的這些問題的時候,信件突然自燃了起來。
在信件便成的火光照耀下,一幅畫面出現。
「不是說好了嗎?為什麼還⋯⋯不對,看來不是他。」
一名女子出現在畫面中閱讀著書信,從一臉愁眉不展逐漸變成面無表情。
「自己的幸福啊⋯⋯你倒是一走了之,我還得在這裡繼續演著戲啊~」
女子將信放回了信封,收納在一個專門存放信封的典雅盒子裡。隨著火光消失,信件燃燒殆盡,畫面也隨之消失。少女帶著困惑的表情回憶著剛剛的看到的畫面,一旁的狐狸面具自然也看到了。
少女問:
「這是那個人的記憶?」
狐狸面具則回答:
「嗯,而且不是寫的人,而是看的人的記憶。」
「寫的人好像不是相愛的那個人,而且⋯⋯」
不知道為什麼,畫面中的女子神情讓少女有種微妙的感覺。鬼使神差的,她又拿了下一封信出來。這次信上的字跡娟秀,給人一種女性書寫的感覺。收件人與寄件人的位置則是反了過來,可以看出是女子寄給男子的。
「回、回信了!怎、怎麼辦,我們家跟對方根本就⋯⋯被發現的話⋯⋯」
隨著信件的燃燒,這次的畫面裡出現的是一名身穿郵差服的男子,他正坐在辦公桌前一臉慌亂的看著手中的信件。雖然少女不知道,但看過御神木記憶的狐狸面具從這名穿著郵差服的男子眉眼間,依稀能看見之前穿著軍服的男子面容。
拿著信件的他還沒拆開信,深呼吸一口氣後猛灌了一口水試圖將情緒壓了下來,隨後將這封還沒處裡過的信件收進自己的個人手提包裡,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處理手裡的工作,只是緊張的他蓋錯了幾次印,一直被上司訓斥。
畫面在他被訓斥時戛然而止,這次正如他們所推測的一樣,是男性的記憶,而且如果沒有猜錯,接下來所有的信件,一直到那封讓少女猶豫的信件為止都是她寫的。
少女的手再次伸向郵差包中,只是她將下一封信拿出來的時候,信突然向是被繩索牽連一樣被一封封拉了出來,隨著一封封信件自燃,那些光芒在空中組成了一幅幅的畫。
「啊~愛~真是膚淺的字詞⋯⋯」
「大哥,快回來吧⋯⋯」
「啊啊,今天的天氣真好⋯⋯」
「到底還要這樣持續多久呢?」
「啊啊,真是努力不懈的人啊~」
「我愛你⋯⋯大哥會用這樣的語氣嗎?」
信封化作一點點的光芒,點亮一幅幅的畫面,不過這裡面沒有互相訴說的情愛,有的只是不耐與恐懼。最後少女從郵差包中拿出的兩封信,就是她當時投進賽錢箱裡的那兩封。
「這兩封是⋯⋯」
不等少女開口說完,兩封信也化為一小盞火光,加入空中的光芒之中。
「⋯⋯作為弟弟,你已經很努力了,其實沒必要再繼續寫這些東西了不是嗎?」
較薄的那封信映照出來的畫面,是女子讀著虛假的信件發出感嘆,在桌上還有另一封較厚的信件,也就是另一封燃燒的信件。只是那個信件的畫面卻不是那麼美好。
「自己的愛戀破碎了,就想找我?這就是你這些年偷偷找人寄信給我的原因?」
在火堆前,女子看著火焰面無表情地說著。她手中拿著一個很像裝弟弟信件的珠寶盒,但仔細一看又不像。
「真是,無趣啊⋯⋯」
女子將手中的珠寶盒倒了過來扣在火堆上,沒有多久火堆就將珠寶盒吞噬,連同裡面的信件一起燃燒。
「情啊,愛啊,真的,很無趣啊。」
女子注視著火堆,火焰的光影讓她毫無表情的面容變的更加恐怖。隨著最後的信封燒完,天空中的火光消失,四周也恢復到原本的樣子。在御神木前,少女看著天空久久無法說話,反倒是狐狸面具發出了感嘆。
「啊啊,原來是這樣嗎。」
他猜到了一些東西。他一開始對於御神木的記憶推測錯誤,第三世的兩人並不存在愛意,男子可能想藉由戰爭假死,逃到別的地方跟其他人一起生活,結果生活並不美好,於是想回到女子的懷抱中。
男子家境與女子應該還是有所差異,所以男子的弟弟才會在家族的要求下假裝哥哥繼續與女子通信,只是他們都沒想過,男子與女子事前就說好,會用這種方式讓婚姻作廢。
他看向御神木感嘆的說:
「這就是你等待的三世緣嗎?確實如那個女人說的一樣,無趣啊~」
愛別離,求不得,求到了卻又不珍惜,這到底有甚麼意思呢?
「不是的。」
少女打斷了狐狸面具的話。
「御神木一定只是想看到最後而已。」
少女從郵差包中拿出不知道甚麼時候出現一封封「最後一封信」。那是許多還未寫完,還沒有裝進信封的信紙。
「他想看看『這個人』最後會走向何方。」
信紙在拿出郵差包後不久就燃燒起來。
「給五十年前的自己。」
「給過往的自己。」
「給來不及離開的自己。」
不停出現又消失的畫面,女子的年齡漸漸的增加。
「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要考驗我?」
「相遇了,他⋯⋯」
「是他嗎?又或者是新的錯誤呢?」
「⋯⋯⋯⋯」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身穿現代服飾的老婆婆與兩名身穿和服老婆婆上。他們用不同的詞彙,在紙上寫著相似的話語
「或許妳會怨恨這個世界,但只要時機到來,一切都會是最美好的安排。」
她們的身旁都站著另一個老公公,明明他們都不一樣,但少女有種感覺,那些都是同一個人。是真正被情定三生的人。
「御神木想看的,一定就是這個景色。」
少女的眼中映照著信封燃燒的光芒。
狐狸面具想到了為什麼只有少女的面具會剝落的原因。
「啊啊,是啊,他想看的一定是這個景色。」
少女的眼中映照著信封燃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