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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覺醒成為一名覺者之前,夏堤其實並沒有想過她有一天會成為一名覺者,她以為作為萊斯芬德家的繼承人,將來自己也必須坐上那個位置,與那個無趣的未婚夫結婚,延續這份榮光,並繼續輔佐洛斯里克家。
直到那天,命運向她開了一個玩笑。
在交接典禮儀式上,感謝過收留自己的洛斯里克夫婦後,因為喝了太多酒的頭開始痛了起來,夏堤踩著對她來說還過早的高跟鞋,搖搖晃晃走在二樓,她來到了二樓交誼廳外的露臺,金色短髮隨著晚風拂動,月光打亮了這一片雪白玫瑰花田。
良久,露臺下一陣交談聲引來了她的注意力。
「不是說好了新盟約的事,要讓她在上面簽字嗎?」
「冷靜點伊維娜,她還沒有成年,這時候要她簽下條約,還不具法律效力,司法院那裡不會承認新盟約具執行效益的。」
「可是…這個小怪物,我們還要留著她多久?她還不能為我們辦事的話,那為何還要留著她,萊斯芬德夫婦也不在了……。」
「夠了伊維娜!妳明知道韋斯特對我還說有多重要,他跟奈菲的死已經讓我夠心煩了,妳眼下卻只在乎關於錢的是嗎?」
「那不然呢?除了錢,我嫁進來這裡什麼都沒有,我的兒子夭折,你眼裡只有你的兩個女兒,你根本不愛我!如果不是因為有了安,打破盟約站在這裡的,就會是那個婊子韋斯特了,除了權力地位和錢,我一無所有了,就連小安都迷戀上了那個怪物的女兒,我還要容忍你和那個怪物生的小雜種嗎,羅曼尼!!!!」
聽著樓下的爭吵聲,這邊夏堤的雙腳發軟,她緩緩的跌坐在地上,嘴裡發出了低低的嘲笑聲,像在嘲笑樓下的兩位長者,也像在嘲笑著自己。
命運開了她一個很大的玩笑。
就連安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看著那張美麗過分的面容,她卻再也無法像小時候一樣與她歡笑。
她已經玷汙過了她,回想起前幾個禮拜葬禮後,那場在花園裡發生的,如此荒唐的現實,如今再繼續下去,她會碎掉的,安會在自己手中,徹底的碎掉。畢竟對於夏堤來說,安的純真與美麗都吸引著她,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在撞見那場對話後,所有的一切都串連了起來,讓夏堤一直以來感到痛苦,如同悲劇般的人生,原來安也是這場演出令她痛苦的人之一,即便她什麼都不知道。
安不會知道自己為了兩個人的未來,還做過怎麼樣的事情——但令夏堤發狂的是,即便知道繼續跟安走下去,還有更多的痛苦要面對,甚至有一天安會明白她們之間的關係是禁忌,可因為她愛她,也被她深深的吸引著……。
所以她推開了她,推開了初識時那個單純,眼裡閃著星星般光芒的安;推開了那個抱著提燈在樹下一直等自己的傻子;推開了那個,即便獻出自己,玷汙自己作為洛斯里克家繼承人的唯一價值,也要追隨在自己身後,那個傻到不能再傻的傻子。
金絲雀不斷跟在自己身後,好聽的啼叫聲中帶著血,不斷呼喚夏堤,每一次被折斷翅膀,都還是努力起身,跟在自己身後。
她甚至,必須要用神子來羞辱她,說她從小就不喜歡神子,因為父母的那場事故中,神子鎮壓共鳴波及了父母,讓她餘生都只有一個人。
所以當她看見她時,因為那張相似的臉,她會想起那件悲劇,會想羞辱她,只為了看見那張相似的臉,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狠狠的哭泣。
夏堤不斷的推開她,可她卻還是每一次都會站起來,跌跌撞撞的要跟上來,就連最後都傻的不行,明明那麼害怕孤獨,卻選擇了跳海,真的是傻子。
「傻子。」
夏堤感受一點一點從手心流失的溫暖,還有安呆愣臉上滿是血汙的臉龐,即便支離破碎了,為了她還是忍痛一片一片撿起來,努力拼回最開始的模樣。
真的是,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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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妳是怎麼的莉婭,為什麼忽然想見那位當事者?」列維駕駛著車,手指敲打著方向盤,悠悠說著。
他們疾馳在通往第一都市的公路上,自從一個小時前莉婭提出了想見當事人後,帶著各式各樣疑惑的列維,還是打給了伊芙琳小姐,請她幫忙弄點特權。
無奈伊芙琳小姐表示,這件事件在上個月爆發的時候,就被洛斯里克家壓下來了,本來想介入調查的警部和軍部,無奈最高議會首席的洛斯里克家施壓,最終調查以學生霸凌案結束,但五位學生的家長不甘心女兒們被這樣對待,還轉而被指控霸凌,才會找上地下設施的委託服務。
『但證據上確實是顯示,洛斯里克家的小姐,有受到毆打和其他各種凌虐,驗傷結果來說,大約持續有一年了吧。最終針對這部分,洛斯里克家並沒有起訴那五位家長,而是以另外各種手段封鎖了新聞真相以及調查終結。』伊芙琳背靠在天台欄杆上,她夾著香菸,吐了一口氣,看著地下設施的人造黑夜,和聳立的大樓群,冷色霓虹映在她臉上,色塊模糊了她表情,伊芙琳肩膀夾著手機對著另一頭列維說道。
「伊芙琳小姐沒辦法幫幫忙嗎,為了調查委託,我跟莉婭需要見見那位當事人一面。」
『辦不到喔~~如果是正式和那位小姐會面的話,我可能沒有辦法幫上什麼忙,列維小弟。你也聽到前面我說的了,洛斯里克家針對這件事,採取的行動相當的強硬,就連會面和採訪也都無一倖免,通通被拒之門外。至於事件當事者嘛……在機關的醫務人員到洛斯里克家檢查,確認那位小姐覺醒後身體機能沒有紊亂後,那位小姐在今天似乎是順利的轉學了,地點是在第一都市的市立普通高中,我所知道能夠幫上忙的就這些了,列維小弟,剩下的就必須靠你們兩個自己解決了~』
「謝啦!伊芙琳小姐!等這次事件結束,如果可以順利調回首都話,我再請您……!」
從剛剛到現在一直默默聽著的莉婭,打斷了列維的搭訕。
「不是五個人,是六個人。爆發覺醒的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我沒說錯吧,老師。」
電話那端的伊芙琳發出了一聲讚許,撐著上半身向後仰起了頭,不愧是她的學生啊,伊芙琳想。
『賓果。莉婭也察覺到了吧,實際上整場霸凌的兇手有六個,那張照片上,雖然很不起眼,但在五個人的後面,還有一個靠在樹上的女學生。而爆發覺醒的…你們應該很好奇,為什麼還是孩子的蘇菲,覺醒時可以爆發那麼大的動靜,但是洛斯里克家的小姐同樣還未成年,卻是靜悄悄的?當然,如果不拿勞倫這種特殊案例來看的話,可能性就只有一個…』
「同時覺醒的有兩個人,一個正常的共鳴覺醒,一個則是反轉共鳴,兩人的精神波段非常非常的相近,所以爆發後15分鐘顯現波段其實是重疊在一起的,後面的沉寂,是因為覺醒成墮者的那一位……吞噬了另一位對吧老師?」莉婭接下去伊芙琳的話,她手上是兩位小女孩的合照,其中一位的容貌與她非常相似,但她身後的影子,明明是靜止不動的,但莉婭卻覺得彷彿有東西在盯著自己。
這是她在現場一處草叢找到的,相當不起眼的草叢,本來應該被鑲嵌在吊墜上的照片,卻被粗心大意的主人遺忘,只帶走了吊墜,忽略了落在地上的照片。
伊芙琳換了個方向拿手機,她吸了口夾在手上的香菸,朝著面前五光十色風景吐出一口煙,拋出了問題。
『那麼問題來了,另一位沒有記載在調查報告上,甚至沒有任何一個當事人提起的,這第六個人、覺醒的第二個人,她是誰呢?』
「萊斯芬德家的遺子。」這一次回答的是列維,他的表情帶著罕見嚴肅,他接過莉婭手上的照片,手指輕輕撫過上頭其中一位少女。
『啊…那個幾乎落沒的舊貴族-萊斯芬德嗎,怎麼,她是列維小弟的熟人嗎?』
「不是的老師,萊斯芬德家的遺子、夏堤-萊斯芬德,幾個月前,在第二都市的周遭戰場,我、列維、西肯尼和阿麗塔在對峙騎士團時,偶然遇見的。」莉婭接著列維的話補充。
『啊啦啦,好好的貴族小姐,怎麼會在危險的戰場上,何況那時候她不是應該乖乖在學校上課嗎?』伊芙琳帶點調侃意味的,對著這位素未謀面的貴族小姐說,又吸了一口煙。
「說是想加入鎮壓部隊,希望可以和我們一樣,覺醒成為覺者,並鎮壓白塔來者,她想為父母報仇。」列維看著越來越近的第一都市,心中不安隱隱擴散。
「後面莉婭看她這麼不怕死撞上戰場,最後隨口答應她,只要她能夠自己完成學業後,自體覺醒,那時候她就會考慮讓她加入部隊也說不定。」
『這些我都可以明白…就像哈姆雷特一樣嗎~但是又為什麼你能夠確定是夏提-萊斯芬德呢,列維小弟?』
「以前我們家和萊斯芬德的小姐有過婚約,但這個婚約在夏堤14歲那一年作廢,因為洛斯里克家的介入,以及夏堤父母身亡,這紙婚約也就沒了效益,畢竟是祖父與前代萊斯芬德家主的口頭約定…」
『然後呢,是什麼讓你肯定是夏堤,而不是其他的落魄貴族?』
「夏堤父母的葬禮結束後不久,因婚約解除,我奉父母之命返還訂婚的信物,卻不小心撞破了洛斯里克家小姐和夏堤的秘密……她們的關係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盡的,但精神波段相似這一點,我可以作證,無庸置疑。」
列維想起他不小心在洛斯里克大宅裡迷了路,窺見了兩個少女的青澀情事,洛斯里克家的小姐滿眼都是夏堤,可夏堤看著她的眼裡,同樣也是迷戀,卻又裝滿了其他的心情;結合後來他在戰場上與莉婭,看著那個又長大了一點的少女,說著想要成為覺者,為父母復仇,但夏堤看著莉婭的眼裡卻不是燃燒的仇恨,而是更加濃稠的,更加噁心的,慾望。
眼看洛斯里克家和那位公主可以給她的已經不多了,夏堤將目標轉移到了神子的身上,大概是想藉此一舉翻身,復興萊斯芬德家吧!
畢竟只要那段廣為人知的佳話盟約還在,萊斯芬德家就永遠只能受制於洛斯里克家之下,夏堤對於父母的死也就永遠不能諒解,因為就連她自己的出生,就是這一原罪的延續了,所以她要跳脫,跳脫洛斯里克家給的枷鎖,跳脫洛斯里克公主總有一天想要給她戴上的項圈。
所以選擇了神子為目標。凌駕於議會的地位,直屬於女皇的莉婭。
可她沒料到的是,神子生性冷淡,對於人世常理的應對跟一般人是不一樣的,喜歡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沒有非黑即白,除非莉婭親自理解那種情緒。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列維會知道是夏堤,而精神波段這點,則是來源那場被他窺見的秘密情事,這兩位少女,至少在夏堤的慾望變質之前,她們曾經是心意相通的。
『……暫且相信是夏堤-萊斯芬德好了,但是還有另一個問題,據洛斯里克夫婦半個月前向外公開的,是夏堤-萊斯芬德因身體因素將休養一陣子,無法面客,萊斯芬德家的業務將暫時由洛斯里克家接管。所以如果是夏堤的話,那即便是被吞噬,她的軀體已應該會在爆發覺醒的附近殘留……』
「大概率,是被吃掉了吧,一點都不剩的…」
『吃掉…!?不過就只是共鳴融合,怎麼可能連肉體都吞——嘟嘟嘟嘟…』
莉婭接上話時,車子正好停在了已經放學的市立高中校門外。
她抬頭望向左邊建築群,在四樓的位置傳來了海水的味道,一旁的列維還聽不明白莉婭想表達什麼,但與伊芙琳小姐的通訊在莉婭說完後,直接被切斷,而莉婭則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已經開始了。」
隨著四樓某一扇窗外發出的慘叫聲,莉婭聞聲跑了起來,單手握上了黑潮,一旁的列維這才反應過來,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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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嘟、嘟、嘟、嘟———」
「有沒有搞錯,這是又要給我擅自行動嗎…!?」
另一邊在地下設施天台上的伊芙琳女士,有些焦躁揉了揉她的頭髮,眼裡面是擔憂和不滿,她看著被自己學生匆忙掛斷電話,含著香菸的嘴巴發出了不爽聲音。
「嘖。」
最終仰著頭,背靠著鐵欄杆往後伸展,朝著天上人造天空大喊大叫,隨意抒發自己的情緒,也不怕嚇到一旁高空作業的設施人員。
大喊過後,心情愉快了許多的伊芙琳而後又抬起了頭,雙手和背部離開鐵欄杆,一手插著腰站好,另一手的手指在手機上飛快地按著按鍵,沒過多久,電話的那一端就被接通,通訊中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似乎是在抱怨她才剛起床,今天是休假等等巴拉巴拉,但這些都被伊芙琳女士無視了過去,她單刀直入切入重點。
「喂?司令嗎,馬上幫我準備飛行機關和醫療小隊。」
電話那頭的女聲似乎是說了什麼,但可以想像一定是各種推託和抱怨,伊芙琳的不耐煩又上升了一個檔次,她此時的眉頭已經皺到可以夾死蒼蠅了。
「別囉嗦,快準備就是了!準備晚了妳就可以等著收她的屍體了,然後我們還要在殿下面前想個她可以接受的理由,或是直接一點自盡算了。」
電話那一端的女聲似乎是接受了這一可能性,不、是絕對會發生的情況,最終又說了些什麼,這才讓伊芙琳滿意的掛上電話。
結束了前置作業的準備過後,伊芙琳收起手機,將香菸隨手扔到了地板上,踩著沉穩的步伐,一邊伸著懶腰,朝離開天台的鐵門走去。
「唉,該動起身去幫笨蛋徒弟收拾善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