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案.賑濟貪瀆案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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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房舍暗黑隱沒處飄來股異香,農夫二人吃驚,敬道:「花爺。」一名墨綠棉袍的疲弱青年步出,倦容仍十分清俊,竟是那書生池鬯。花盈緋化名池鬯,潛行於世,不易被人識破真身。花盈緋何嘗鐵石心腸不懂女兒心,只說道:「辛苦馮家兄弟二人,近日麻煩看照八病美。」農夫二人恭敬領命:「謹遵花爺吩咐。」花盈緋望著一地死屍,苦惱張出塵的濫殺心性,農夫二人又道:「花爺放心,此處我兄弟二人自會理得。」花盈緋朝農夫二人拱手相謝,鴻鵠輕躍、影如鬼魅,飄身上了屋簷,消失於夜。



      花盈緋來到豐邑坊,一家胡姬酒肆已休店,他推門入內,先前那從棹貞樓消失的大理寺主簿,正等在裡頭,見花盈緋入座,便起身施禮,說道:「花爺,查清楚了。」花盈緋說道:「伏伽,坐。」花盈緋命人上些吃食,胡姬陸續送來雜果子和西域漿酒,孫伏伽在棹貞樓忙乎一日,比不上寺卿、少卿、寺丞等高職,有人侍奉吃喝,他一介從七品主簿,經常辦案整日未進一口餅水,花盈緋替他倒了杯酒,孫伏伽仰脖飲下,不禁說道:「花爺,這⋯⋯這可是波斯三勒漿?」花盈緋笑道:「三勒漿以庵摩勒果、毗梨勒果和訶梨勒果釀製,是極好的藥酒,醉飲無妨。」孫伏伽不懂什麼什麼勒果的,只知此酒昂貴罕有,他俸祿微薄,怕是一生也喝不上一罈,也就不客氣,狼吞虎嚥掃完大半吃食,而花盈緋席間,只吃了一個天花餜鑼。待孫伏伽滿足後,說道:「蕭鉅已將遼西邊防圖送入宮中。」


      今早花盈緋假意惹怒鄭羲,與之立下賽馬賭約時,孫伏伽也跟翊衛府和大理寺的隊伍,經過樓蘭教坊前,兩人互通眼色。花盈緋問道:「蕭鉅也在棹貞樓?」孫伏伽說道:「我私下和僕役們談聊,蕭鉅確實和宇文三郎受邀赴宴,只是宇文三郎不知何時先行離去。」花盈緋聽見此事牽涉宇文皛,心知有詐,歎道:「三郎啊三郎,你可入局了。」宇文皛,人稱宇文三郎,乃隋帝楊廣之妹,廣平公主的獨子。宇文皛為禁軍千牛左右,身分比蕭鉅更加尊貴,不受宮禁限制,能直入帝臥、窺視六宮。孫伏伽漿酒下肚,膽大了,有些陶然問道:「花爺,宇文三郎真淫亂嬪妃宮人⋯⋯陛下不管?」


花盈緋苦笑,心說侍宦裴阿窄奉帝命,常為宇文皛善後,陛下這便是管了。孫伏伽為自己和花盈緋又各添一杯酒,笑意頗濃,說道:「花爺,棹貞樓僕役還說了些趣事⋯⋯。」花盈緋一挑眉,示意孫伏伽繼續講,孫伏伽嘻笑道:「好說。宇文三郎藏了個女子在棹貞樓,兩人常白日淫趣。」棹貞樓僕役每每聽見二樓某廂房,傳出呻吟聲,即知又是宇文皛正歡好那女子,此等事誰也忍不住偷窺幾眼。臥榻上,那女子膚白凝脂、片衣不遮,極盡媚態的放蕩扭身,時而咬唇低笑、時而自撫胴體,宇文皛伸手遍摸她的溫軟肌膚,宮人哪比得上她這般情趣、毫不忸怩,花樣多著呢,宇文皛一把抱過那女子,情難自遏的與她歡淫起來。


      花盈緋笑而不語,他的手下什不缺,可沒少和蠡苑護衛們聊這些艷事。孫伏伽說得盡興後,花盈緋問道:「乙支征死狀如何?」孫伏伽長吁,只說一字:「奇。」大理寺官員驗屍後,紀錄乙支征是中毒後被人所殺,死後再遭解屍。花盈緋說道:「乙支征既為高句麗軍士,武藝定不在三郎之下⋯⋯然他亡於千牛刀,卻是三郎所為。」孫伏伽聽得糊塗,說:「您意思是乙支征的功夫比宇文三郎高,但宇文三郎還是殺了他?」花盈緋說道:「千牛左右可不是人人勤武鍛鍊。乙支征被人下過毒,自然打不過三郎。」


孫伏伽仰頭想了一會兒,道:「懂了。一個乙支征已打不過,何況還有另外四人。花爺,您說宇文三郎為何解屍?」花盈緋搖頭道:「我也想不通為何解屍,但能確認是那女子下得毒。」孫伏伽訝道:「宇文三郎知曉乙支征有遼西邊防圖,想搶,又怕自己打不過,使喚那女子下毒去?」花盈緋不再多言,棹貞樓一案,看似單純的殺人奪圖,或許背後深藏的計謀,比他佈下的賽馬賭局,愈加邪惡,他和孫伏伽此夜之聚,已揭幕大隋朝勢將翻覆。



      四月初三,大興城中的利人市、都會市,各立出十二尺貼告,以利人市掌主、都會市跟客,競標名品「雙后釵」,以及天下奇花「八病美」;城外賽馬局更受矚目。街市歡騰,拋金銀的、賞名品的、湊人面觀熱鬧的,無不期待。越過利人市往西行,出金光門數里,即蠡苑設置的花樓與馬圈,日未過午,已人頭潮水。


      「是不是想這麼多皇子公主,怎偏生妳楊朠特別容易出宮。」楊朠大搖大擺前行於利人市,甚是得意吹鳴。刁鋒手服腰刀,沉步與楊朠楊杲並行,道:「軟磨硬泡將陛下娘娘鬧個遍,再闖東宮、掖庭宮,自是容易些。」楊朠「哼」地一聲,不睬理刁鋒諷刺,沿途向楊杲指講新奇趣味事物,姐弟倆大是快活。隋帝密令千牛司射二十人,同刁鋒微服出宮,護衛公主皇子,並暗查蠡苑動向,若有不利國政者,斬殺無赦,務必根除。柴紹等人已提前出宮喬裝,潛伏市井間。


      行至城外,遠遠便可見一座簪滿鮮花綵飾的木搭八角高樓,頂簷八方尖處各掛一盆花,樓腳站滿蠡苑護衛和人群。花樓旁大馬圈,圈著十九匹異色駿馬,評馬聲更各有家派識別,轟然非常。楊朠睜亮眼,興奮地繞著馬圈,嬌呼:「新鮮!花盈緋夠花梢的,哪弄來如此多花斑斑的馬呀?」竟有稀奇的綠毛、紫毛、彩毛等馬,饒是遍擁天下名品的皇女,才知識聞淺薄。楊杲跟著皇姐高興,眼睛也瑩亮亮,細聲道:「所以才姓花啊。」楊朠手指一土褐色馬,說:「咦,那匹馬如此醜劣,也算是十九龍馬?」那馬狀似身染惡疾,通身長滿疙瘩,鬃毛稀疏零落,右眼略腫大且馬齒缺亂,吸吐間總會縮瑟一下,正伏地酣眠。楊杲轉頭問刁鋒,道:「刁千⋯⋯刁護衛,牠病了麼?」皇姐交代在宮外要稱刁鋒「護衛」,不能叫「千牛」。


      「蠡苑不會讓馬匹病著⋯⋯。」刁鋒一句話未說全,已被楊朠拽離馬圈旁,楊杲亦急忙趨避,三人沒入群眾中。但見私家兵裝束的大漢們開道人群,周護一華服男子到來,或因病瘦干係,男子形容甚槁枯蒼老。楊朠嫌惡說道:「他怎麼也來啦!」男子走至花樓下邊,隨身管事即說:「麻爺,左二盆花。」楊朠聽得幾人議論:「開河督護麻叔謀果然來了。」「傳聞不假。」「病壽乃跟閻羅爭命,他則來跟人爭病壽。」


     「大叔,什麼是病壽?」楊朠好奇問向一旁商賈打扮的老者,老者豎拇指說道:「小姑娘不知吧,蠡苑八盆花,莫小瞧它花不見花、枯萎凋謝,此乃當世奇珍『八病美』,可觀可藥,分別是病香、病酒、病壽、病智、病金、病色、病名、病情,連內廷求一不得。」楊朠答道:「想必八病之稱,託物而名。」老者哈哈一笑,讚道:「小姑娘聰慧。病香者,味譜萬千、味傳數尺,從無一日疊香。」楊朠吸吸鼻子,果然一股酥香,只是此處人畜體味混雜,致使香氣湮沒。老者再道:「病酒者,取其根釀酒,醇冽養舌,媲美夏禹造酒、莊周醴泉。昔日花老闆曾取根釀製,送一小罈子給本朝酒骨羽觴翁,羽觴翁飲罷便改名慢甌翁。」楊朠問道:「為何改名慢甌翁?」楊杲輕輕拍手,笑道:「我知曉啦,伯伯這可真好玩。」老者喜道:「小弟弟將來定成大材。」


      不一會兒,楊朠理解,笑說:「哈哈,老酒骨、快快喝酒,自喝過病酒後,回味無窮,再也喝不了其他酒,乾脆慢慢喝茶。」老者終於談到病壽,道:「世俗給病壽另起名字,叫『閻羅爭命』,傳聞與陳雪七斗、紅梅五斛,共煎服三次,絕症必除。」說至此處,兩三馬伕子打扮的年輕漢子卻插話,低聲道:「老爺,您聽說過麻督護,蒸食寧陵小兒之事嗎?」楊朠、刁鋒大驚,楊杲更緊抓刁鋒袍擺,甚害怕。老者顫道:「我道是麻督護開運河,死傷百萬,故民怨毀謗,此事當真?」馬伕子們點頭道:「如何不真,我們哥幾人就是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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