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約八點半出門,我是最後一個離開庇護所的人,走上昨天來到Zubiri的石橋,朝聖者們在橋上駐足拍照,記錄出發的這一刻。
我在路上遇到一隻有妹妹頭瀏海的馬,牠低頭吃草,我用口簧琴向牠打招呼,牠抬頭看我,我看著牠的雙眼和耳朵,我總覺得牠知道我在和牠說話。準備走上只有單人行走寬度的小徑上,兩旁的草長得很高,有個女性突然走到一旁白色水泥的遮蔽物,他告訴他的男伴「I need to take a pee.」便脫下褲子上廁所,我有點驚訝,因為這並沒有完全遮住,可是他知道他現在需要,而且不在乎別人眼光,雖然可能有些人會覺得這樣不好,我倒有些佩服他的勇氣。
早上沒有吃東西的我覺得很餓,我看了Ninja app確認小鎮資訊,得知Larrasoana有商店,我決定先覓食。走到岔路口我看見宣傳告示牌,上面畫了簡易地圖告知商店位置,我把它記在腦海裡「柏油路一直走會在轉角處看到商店。」這條路比我預想的還要長,我腦袋想著:「我是不是不應該走進來,它有點太遠了,這段路來回長度的加總,如果是走在路線上,進度會增加許多……」,也想著:「我都走到這了,就繼續走吧,更重要的是,I need to eat something!」這時我在路上遇到一位大叔,我向他詢問前面有商店嗎?他說Yes,這條路走到盡頭就會看到了。他問我來自哪裡,我說台灣。他把他所有會的詞彙都講了一遍「窩愛泥~妹妹~謝謝~泥好~」對於突如其來的中文我覺得很可愛。
我看到「SHOP」這個單字高高掛著感到很開心,一走進去是戶外座位區,左邊的白牆上掛著兩張動物皮和一對動物的角,右邊的圍牆掛滿國旗,而在我視線正前方的盡頭是彩虹旗上面寫著「PEACE」瞬間我才又明白那句「在朝聖之路上會遇到上帝要我遇見的人。」無論是人、空間、動物、景色,彷彿都有某種注定要相遇的連結,我對於自己走來這間商店感到不可思議,我非常喜歡這裡的氛圍,它充滿活力。我往裡面走,有更大的空間,一面面大國旗整齊掛著,有兩個客人還有一隻灰色小貓。一位是昨天在路上遇到的行李車大叔,他問我昨天是否還有見到路上那位戴耳罩的安靜女孩,我說NO,我沒有再見到他了。他點了點頭,我想我們都對安靜女孩的神秘感到好奇,不知道他昨晚是否有找到住宿的地方,不知道他是否平安,此刻只能給予他來自雲端的深深的祝福。另一位客人是女性,他手裡拿著一本朝聖之路的指南。他們告訴我老闆出去了,等一下就會回來。
我卸下背包,欣賞戶外空間,每面大國旗上都簽了許多名字,像是各國朝聖者都會來這裡簽到一樣,只可惜我沒有看到台灣國旗。有一個人走了進來,咦!這不就是我剛剛在路上遇到的窩愛泥大叔嗎?他竟然就是這家店的老闆!他問我「你需要我給予你什麼幫助?」我聽到這句話覺得很溫暖,他主動詢問我的需求並樂意提供我任何協助。我說我需要吃一點東西,他拿出一塊切成三角形像是派的黃色食物,問我這個可以嗎?我說好,他開始為我準備餐點。我逛了一下商店,販賣手作小作品、餅乾、飲料、幾樣水果……,主要都是補給品,像是為朝聖者開的店。老闆看著我用手指了吧台側邊,那裡掛著一面台灣小國旗,上面簽滿名字,我又驚又喜,竟然有台灣國旗!我在國旗簽上自己的名字,也在彩虹旗上寫下TAIWAN,畢竟台灣可是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合法的國家。我享用餐點感到十分滿足,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黃色食物就是西班牙烘蛋Omelette,我覺得很好吃,完全符合我的口味。老闆問我們是否還需要什麼,他要關店了,不過我們仍可以在戶外休息。我很感謝他為我提供的服務,他對著我說「窩愛泥~妹妹~」我們給彼此深深的擁抱,他祝福我享受旅程。
店就這樣關門了,我有點欣賞西班牙人時間到就休息,很清楚自己對於時間的界線,理解自己的需求,知道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會因為有客人在這裡所以我應該要等你或陪伴你。我在戶外休息一下,感受這裡手作的親切和溫暖,感覺足夠後我再次出發。走出門外,旁邊停了一台貨車,坐在上面的司機給了我一個微笑像是祝福我的平安。我很感謝自己選擇走進來這裡,雖然繞了點路,卻讓我看見一個人的生活態度和熱情,彷彿是召喚我來看看來學習,就是有人可以活得如此自在。我留意到店外的圍牆,有幾片彩色木頭上面寫了些字,有西班牙文也有英文,像是來自宇宙的溫馨提醒。
「To walk far , carry less」
我走回大自然裡,天空有兩種藍色形成的漸層,走在樹蔭底下,沿路有河的陪伴,我欣賞樹葉搖晃在水上的倒影,風吹過留下的波紋,它們溫柔地合奏。走到Irotz,朝聖者坐在路邊休息,我往前走有一座石橋,看見有人躺在河岸休息,也有人坐在河邊靜靜坐著,非常愜意。我看一下時間14:00,是個不早也還不算晚的時間,只是前面已經休息過一次了,我還要再休息嗎?我望著橋下的河水慢慢流過……我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呼!今天的艷陽天不就是要讓我下去踩踩水嗎?好好玩,好好享受!
我邁開步伐走到橋下,卸下背包,脫下鞋子襪子讓雙腳降溫,也讓自己坐下來彈口簧琴和大自然即興。橋上有幾組朝聖者經過,大概是被橋下的人悠哉的模樣吸引也走了下來。有一組朝聖者拍著影片告訴家人自己正在哪裡,他們開心踩水的樣子就像小孩,我有點羨慕他們可以如此歡樂地向家人分享,好像不管做什麼決定總是能得到支持。另一位是台灣人,我終於遇到台灣人了,這讓我想到上週我在聖米歇爾山遇到台灣人的心情,我終於可以好好說話,不用一直想著我到底要怎麼表達,或是不敢開口。他看到我水壺上的中文貼紙「光復」和我搭話,我說是「光復高雄」是以前罷免韓國瑜時的政治標語。他問我走到哪,我說我不知道,他說他預訂一個Donation的庇護所,再一下下就到了,我們一起走了一小段路。
走到Arre有一家庇護所,我猶豫要不要在這裡睡上一晚,我坐著休息,我身後有兩位朝聖者,我想他們也和我一樣猶豫著。我決定繼續走,走到Villava,泥土色的房子,讓整個色調顯得蕭條,風揚起街道的垃圾,有一種黯淡。再走到Burlada,明明是個還算熱鬧的小鎮,但我卻感覺到人們的冷漠,沒有人要多看我一眼,我知道我並不想待在這,我繼續走著,打算在Pamplona休息,我不確定還要再走多久。
我看到高聳的石頭城牆,很像進擊的巨人的場景,它需要走一段上坡,我不太確定城牆裡面會是什麼,是一個大公園?還是另一段荒野之路?我只希望可以趕快走到今晚要住的地方。走上去後,原來是一個城鎮,我走到旁邊有花花草草像是公園的地方先卸下背包休息,眺望城牆外的遠方伸展身體,想著不知道Pamplona還要走多遠。我打開離線地圖確認自己在哪裡,我才驚覺「咦!我已經到了!」我看著眼前的路人或是觀光客,我想他們可能也困惑我明明已經到了怎麼會坐在這裡休息吧?發現這個重大事實的我,用最快的速度、最歡樂的心情揹起背包開始尋找庇護所「Albergue~ Albergue~」我看著地圖的指示找到Albergue Jesus Maria,石牆上懸掛一個黃銅色的背殼,鐵製招牌呈現中古世紀的風味,我走進圓形拱門詢問「Do you have a bed?」工作人員給我床位號碼,告訴我洗衣機、烘乾機是免費,快樂的訊息來得太突然,我再次確認「Free?」他說「Yes!」我很開心終於可以不用手洗衣服了,這裡肯定是天堂。
我走到街上逛,Pamplona非常熱鬧,除了朝聖者也有很多人來觀光,我走進一家店,裡面有空靈鼓、雨笙、口簧琴、非洲鼓、水晶、尼泊爾服飾……,我很想和老闆聊天,我好奇為什麼他們選擇在這裡開這家店,但礙於語言我只是觀察。我感覺很熟悉,拿起樂器玩,有個疑似店員的人跟我說這些樂器不能碰,我露出既困惑又尷尬的表情,老闆用眼神示意我說沒有關係,他的示意讓我覺得友善,他並不是讓我覺得因為我是亞洲人我聽不懂的沒關係,而是我知道你是知道這些樂器的價值的沒關係,至於我為何覺得是後者,大概是因為我身上背著尼泊爾小包,一種透過物件承認彼此的相同的直覺,也或許僅僅只是對朝聖者的包容吧。但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走掉了,因為那位疑似店員的人的神情就像是我好像犯了什麼天大的錯,而這讓我有點不自在。
街道的商店和逛街的悠閒,我才漸漸意識到我已經在西班牙,雖然朝聖之路的第一天就從法國走到西班牙,但直到現在我才真的覺得自己是在西班牙,我決定晚餐吃西班牙海鮮燉飯,感受在西班牙的氛圍。我走進一家餐廳,店裡掛了大大的鬥牛士照片,很有奔牛城的熱情。吃了一口後,我才明白昨天Jessica問我覺得西班牙食物好吃嗎,他說他覺得加了很多pepper,很不習慣。對!真的加了好多胡椒,偏偏我沒帶水出門。
回去庇護所路上,我繞到可以遠眺風景的地方,也順路走進主教堂,現在是晚上約八點,今天總算可以早點休息。睡在我下面的是台灣人,睡在我旁邊上舖的是德國女孩Clara,我很開心又再遇見他。睡前我特意走到庭院,那裡有一顆大樹,我抬頭多看了幾眼星星。
「有些累的話,要懂得休息。」我在日記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