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和好之後,他們之間的氣氛雖然不像以前那樣嘻嘻哈哈,但多了一點默契的平靜。
一切重新回到運作良好的日常。
只是,我看得出來他有些不一樣了。
他開始每天提早到班,不再像以前那樣踩點到,總是在一旁擦著機車,或靜靜坐在加油島看資料、摺紙。
他摺紙的頻率變多了,一隻又一隻白色的紙鶴,有時掉在他置物櫃旁,被我撿起來時,他也只是笑笑說:「我快完成了。」
有時我們三人一起在空檔吃便當,他會突然冒出一句:「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應該會很輕鬆吧。」
小美總是嘴硬:「是啊,你那麼愛講話,終於能清靜一下。」
但我知道她沒說實話,因為她的筷子停了一下才講話。
後來,我和他單獨在一起時,他忽然問我:「你會寫信吧?」
我愣了一下才說:「會啊,記得到當兵的地方,趕快給我地址」
他點點頭:「那好,到時候一定要寫信給我。」
說完又像沒事一樣低頭整理收銀機。
那段時間,他變得很沈默,有時候會靜靜的看著我,回家的路上也一直在叮嚀,沒有他護送的日子要我路上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我知道他在克制,或許是在預習離別的感覺。
畢竟,兩年說長不長,但在十八歲的夏天,卻像一整個時代那麼久。
他開始問我很多關於我的事——你最喜歡什麼味道?你怕不怕狗?你有沒有想過未來要做什麼?有天我問他:「你怎麼突然這麼好奇?」
他說:「關於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不想忘記。」
那天我回家後,在日記本上寫下:「他怕忘了,其實我也是。」
幾天後,阿春姨在休息室提議:「欸,要不幫無尾熊辦個歡送會啊?他快走了耶!」
結果大家馬上附和起來,小美說:「KTV啦,KTV最熱鬧!」
連平常最省話的阿文都點頭:「我可以幫忙訂。」
那天晚上,我們一群人騎著機車浩浩蕩蕩到市區的KTV,一間很老派的包廂式卡拉OK。燈光昏黃、牆上的皮椅有點裂痕,但一點也不影響我們的興致。
小美點了他最愛的伍佰,阿順亂吼亂唱,全場笑到不行。輪到無尾熊時,他挑了一首《浪人情歌》,唱得有點走音,還一臉認真。
唱到副歌時,他忽然轉過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有種說不出口的留戀。
回程時,我們又一起去吃宵夜,炒飯、蚵仔湯、滷味攤,聊東聊西。每個人都說著以後要寫信、要寄照片,但大家也都知道,等他一穿上軍服、進了營區,這樣的聚會可能不會再有。
離別來臨,大家都非常捨不得了。
那天晚上,他照例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們都沒說什麼,只是並肩走著。秋天的夜晚還有些微涼,巷口的路燈灑下一圈淡黃色的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細長。走到巷子轉角時,我看著他,終究還是開了口:「我知道你要走了……我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不管怎麼變,我都希望,我們還能是朋友,好嗎?」
他沒有馬上回答,只是靜靜地望著我,像是在琢磨什麼。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說:「不好。」
我愣住了。
他接著說:「我不想只是朋友。不管未來怎樣,我都希望我們能一直走下去。就算距離再遠,時間再久,我也想堅持。」
說完,他從背包裡拿出一個精緻的玻璃罐,裡頭靜靜地躺著那些他摺的紙鶴,每一隻都潔白細緻,彷彿藏著什麼願望。他用緞帶仔細綁好,捧到我面前。
「這是給妳的,一千隻差一隻,我留一隻,是因為最後一隻要許願的人完成。」
我忍不住紅了眼眶。他笑得有點靦腆,語氣卻溫柔堅定。
「我知道妳想升學,想走出更大的世界。我幫不上什麼,只能用這種方式陪著妳。這些紙鶴,就當是我送妳的一個願望吧。希望它能飛得比我遠,把妳的夢想帶到妳想去的地方。」
我沒有立刻回話,只是低頭看著那一隻隻安靜的紙鶴,眼眶泛紅,視線模糊起來。
忽然,他伸出手,輕輕把我拉進懷裡。
我們就那麼站在巷口,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彼此緊緊地抱著,像是把沒說出口的話,全都藏進這個擁抱裡。
他的下巴輕靠在我髮頂,聲音像夜風一樣輕柔:「我們不是朋友,我們是彼此的願望,好嗎?」
我在他懷裡輕輕點頭,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卻從未這麼確定過。
巷口的路燈還亮著,照著我們的影子,靠得很近,很長,一如我們此刻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