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中瀰漫著一股壓抑又詭譎的氣息,大家都低著頭盡量避免和其他人有視線接觸,即使對上眼也會很快轉開。
氛圍凝重的好像在參加葬禮。
「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我們必須核實線人提供的資訊。」尼爾走進房間以後說道。
我看見阿拉密斯跟在混血狗後面進來,但沒有愛德溫的身影。
自從我轉達了史密斯的提議以後,他們就不斷的開會,只有資深的成員被邀請參加。另外還有許多生面孔低調的來往於基地中,據說是組織長久的協力者。我認出之前那匹協助處理神祕電路板的雌狐,不過對方顯然沒有興趣和我說話。
而今天,終於召集了一個開放全體參加的大型會議。房間無法容納所有人,因此不少成員遠端參加,包含位於地下深處的溝鼠們。
「黃金家的提議,我想各位先前都知道了──那個你們全部投下反對票的提議。」尼爾操作著房間終端,啟動簡報設備。「但真正的重點,是為什麼黃金家會在我們檯面上活動停止的時候出這種交易。」他緩緩掃視過全場,雙眼中盡是無法掩飾的疲憊。「比我們擔心的更糟一點──安全系統已經完成驗收,隨時都可以上線運行。」
不知怎麼辦到的,原本就安靜無聲的房間,在尼爾宣布這個消息以後,凝滯死寂的氣氛居然能夠變得更加沉重。
「我們都知道這天遲早會來臨──我們破壞、誤導、妨礙,所有可行的手段都用上了,但不可能將安全系統的建置無止盡拖延下去。所以,該是實行我們計畫最終階段的時候了。」尼爾說道,身後的投影幕出現兩張巨大的藍圖。「系統機房實體位置已經掌握。與先前的規劃相同,黃金家和鬃狼家各自運行一座──而這就是我們的目標。」他簡單概述地理環境和如何在不被偵測到的前提下抵達。「任務本身很單純──潛入設施、上傳病毒,在任何人發現前撤離。為了避免其中一方提早警覺到破壞,我們必須分成兩組而且同時行動。這是分組名單,之後組長會聯繫各位,進行最終參與的意願確認,以及任務相關的詳盡說明。」
根據畫面顯示,阿多斯負責黃金家,阿拉密斯和他一起。我在鬃狼家的組員名單上找到自己的代號──還有波爾多斯的。
混血狗停頓了一段時間讓大家確認資訊,之後再次環顧房間。
「每個在這裡和我們一起奮鬥、認同三個火槍手理念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我不會因為這一點就替明擺在面前的困境裹上糖衣,只為了讓你們能更好的嚥下事實──這次任務極度危險,許多人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尼爾緩緩的說道,語氣無比堅定。「願意留下來繼續奮鬥的,我向你們致上無盡的感激──是你們所有人的犧牲,讓我們共同的理想有機會化為現實──而我們應該永遠記住,理想是能成為現實的。」他深深吸了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清晰陳述。「可是我們也不應該忘記,戰鬥的方式有非常多種──保存住希望的種子,未來才有機會在更好的環境中萌發──所以如果有人決定退出,都不會受到任何的責難。」尼爾輕輕甩了兩下頭,嘴角泛起微笑。「要我說,這背負的責任甚至更沉重,因為你必須負責講述我們的故事。」
房間中除了投影儀運作的嗡嗡聲之外無比安靜,好像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那般。
「好吧,我好像把氣氛弄太僵了,聊點輕鬆的事情吧。」尼爾輕笑兩聲,開始在講桌附近的空間來回踱步。「雖然你們有些人應該聽過了,不過為了準確記述組織的起源,讓我最後一次和大家說說,我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們,是如何在巨大橡樹下開始扮演我們心目中的英雄……」
向負責鬃狼家行動的組長確認我的參與之後沒幾天,便收到尼爾的訊息請我去見他。根據終端導航,我最終於一塊開闊的空地上找到混血狗,他正在……澆花?
「啊,蘇洛。」尼爾用雀躍的語氣微笑著說道。「總是很高興見到你。」
「呃……我也是?」大概吧?花了四年,我總算成功克服對這種外型的不適感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我揚了揚抓在手裡的終端說道。
「啊,對,有些小事情需要你幫忙。」尼爾走到我身邊,替灑水壺裝水。「愛德溫最近情緒有些低落,但他一直逃避和我對話。所以能麻煩你,去跟他談談嗎?」
「當然。可是,呃……要談什麼?」我歪著頭要求更多解釋。
「什麼都好。」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問題讓他笑出聲來,害我有點困窘抓了抓耳朵。「抱歉,愛德溫鬧脾氣的時候就像隻幼崽,可能就要你多多擔待了。」
「呃……沒問題?」我將頭歪向另一邊,不過尼爾只是又笑了幾聲,繼續去替他的花圃澆水。
說花圃其實不太準確,那是一排排的小樹苗。
「這是橡樹苗。」尼爾倒是開始替我解釋起另一個疑問。「用當初我們家鄉那棵大樹的種子種出來的。」
「喔!」我理解了他在做什麼。「就是你先前說過,你們英雄之旅的起點。」
「這樣說也行。」尼爾顯然被這個說法逗樂了。「偶爾回首來時,我總是有點訝異自己居然能和伙伴們一起抵達今天這個位置──有些人陪我們走了好遠,而有些人先離開了。」他仰起吻端看向天空。「我看過夠多令人絕望又恐怖的畫面,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我總會被這些陰魂不散的記憶給嚇醒,就像腦海中的聲音從未停歇那樣。我不會騙你,說我不曾動搖,或沒有懷疑過這一切是否純粹徒勞──因為仇恨、愚蠢,還有不可救藥的偏見如此根深柢固、如此不可撼動──所有種種惡意更是與利益和威權交織成無比龐大又牢固的體制。」混血狗轉過頭,給我一個深邃的笑容。「但我也看過種種奇蹟,那些綻放出難以比擬光輝的瞬間。」他走到另一排樹苗的位置開始澆水。「所以我知道,我們會贏的──龐大又牢固的惡意很難被擊垮,但一點一滴,每次、每次些許努力不斷累加起來,最終,分隔人們的高牆終究會被瓦解的。」
尼爾在其中一棵樹苗前蹲下來,輕輕拍了拍附近的表土,目光有些著迷似的檢視植株的葉片。
「烈火焚燒過後的森林,深埋的橡子會迅速萌發,青翠小苗最終長成大樹,完成世代演替。」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我甚至能看見他所盼望的願景。
「我有……聽過類似的說法。」以前家族裡常常聽見這種關於這類「淬鍊」的小知識,大家對火焰好像都有點太著迷了。
「以前每次組織在新的地方安頓下來,我都會種幾棵。」尼爾起身將灑水壺放回堆滿園藝工具的小桌子上說道。「但從來沒有機會看到它們長大就是了。」
我看著這整片苗圃,想像三個火槍手是怎麼在敵意環伺的地方,為了自身的理想不斷奔波的。回過神來時,尼爾已經站到我身旁,將一個褐色小布包放到我的手上,其內容物碰撞時發出渾厚的喀喀聲響。
「而我選擇相信,你的運氣會更好。」他以一個大大的笑容替對話收尾,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後便轉身離開。留下我自己,看著那一棵棵翠綠的小樹苗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