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林雲湘,十二歲小學生
「我出門了。」早晨,我對著家裡說道。
母親秦織柚從隔開廚房和餐廳的半透明拉門後面探出頭來。「路上小心,上課要認真聽喔。」
「知道了。」
雖然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父親林顏崎沒有回頭,卻也淡淡的說了句「路上小心」。
我忍不住微笑,父親從以前就這樣,雖然裝作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其實很關心我和母親。
把有點老舊的黑色書包背在背上,我一手提著裝有水彩的手提袋(那是今天美勞課要用的),一手打開玄關的門。
一陣風立刻吹上臉頰,帶來只有夏天才有的燥熱。海藍色的天空沒有半縷雲,天氣好的不得了。
熱辣辣的太陽從空中直曬下來,一瞬間,我的臉頰就一陣刺痛。我順手帶上身後的門,踩著雀躍的步伐往學校走去。
八月的陽光真是不容小覷,一大早就把我曬的汗流浹背。
我家位於大馬路旁,平時往往一大清早車子就會開始蠢蠢欲動,開始在路上奔馳,發出令人厭煩的車聲。
但是今天那些車子都懨懨一息,像生了重病一般,在路上緩慢地開著。聲音也不像平常那麼刺耳,只發出一種低沉的嗡嗡聲。
連車子也中暑了。
台南的夏天本來就很熱,再加上最近暖化加劇,連人都快受不了了。
我走在行人道上,種植在路邊的行道樹努力替我遮擋陽光。我在心中暗自向那些樹道謝。
在一片翠綠底下前進,比在烈陽下行走還來的輕鬆許多。
「啊,小湘!」
突然有人叫我,我回過頭,是和我同班的好朋友吳繡晴。
「早安,繡晴。」在她追上我時我這麼說道。
「難得這麼早遇見你,平常不是都會遲到嗎?」
「我下定決心要改過了!」繡晴一臉得意。
「我也想試試看早起,感覺一下準時到校的感覺如何啊。」
「是喔⋯⋯」我歪著頭。
「雖然早起很辛苦,但是如果我沒有早起,現在也不會在這裡和你聊天了啊。」繡晴爽朗的笑著,「原本以為自己會很排斥,結果感覺還不賴嘛。」
「你今天是第一次實施計畫嗎?」
「對啊,以後我都要這麼做。」
「⋯⋯你好厲害。」
「嗯?」
「如果我要改變,我可能會很猶豫,沒辦法像你一樣果斷。」
我看著好友充滿朝氣的側臉,真誠的這麼說。
我會這麼說是有原因的。
在十歲的時候,我曾經因為爸爸工作職位升遷的關係而搬過家。
因為要搬家,所以我也得連帶著轉學。
原本在高雄的學校裡,因為我話少又內向,所以我的朋友並沒有很多,轉了學之後更是沒有和任何一個同學持續聯絡。
當下我深深體會到寂寞的感覺。
所以,我猜這就是我轉進現在這個班級時,繡晴主動和我搭話的時候我那麼開心的原因。
我只是靜靜的坐在座位上,自己一個人看著新發給我的課本出神而已。繡晴卻找上了我這種人來說話。
「嗨,你是新轉來的吧?」
聽見她的聲音時,我嚇了一大跳,從課本中抬起頭來。
第一次看見繡晴時,我立刻發現我和這個人是截然不同的。
繡晴是那種由裡到外、全身散發著自信的外向女孩,一雙澄澈的眼睛象徵著她的內心是多麼純潔。
我差點就要被那雙容光煥發,洋溢著青春的雙眸給吸進去。
「呃⋯⋯是的,請多多指教。」
我愣了半晌,有點侷促不安的回應。
「剛剛老師在課堂上有說你叫林雲湘,是因為你爸爸工作的關係才從高雄轉來的,對吧?那我可以叫你小湘嗎?你不會介意吧?」
「啊⋯⋯嗯,可以是可以⋯⋯」
「那太好了,我就這麼叫你嘍。啊,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
接著,這個對我來說簡直是神一般的女孩開始介紹起自己。
她說她叫做吳繡晴,是個在台南土生土長的台南人。
她爸爸是計程車司機,媽媽則是沒有工作的家庭主婦。
繡晴的家中還有一個只有四歲大的弟弟,常常弄壞她的東西。
「真是的,拜他所賜,我已經不知道換了幾台檯燈了。那可是他最喜歡玩的東西,我真搞不懂他為什麼會覺得把檯燈一直開開關關的很好玩。」
繡晴邊說邊吐著舌頭,但眼中卻有著說不出的暖意。
看到她這個眼神,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多麼美麗的眼神,好想擁有,好想成為這樣的人。
明明才第一次見面,我卻已經有了這種想法。
而且還很強烈。
看見我一直盯著她,繡晴似乎感到有些奇怪。
「怎麼啦?」
「啊⋯⋯」
我猛然從恍惚中回過神,趕緊瘋狂搖頭。
「沒有啦,沒事。」
「是喔?」繡晴沒有再繼續追問。
「哎,我說啊,你家住哪裡啊?」
「咦⋯⋯?在馬路旁邊。從學校門口往右轉,走大概十分鐘的路程,全家的對面。」
「欸!?那這樣我和你住很近耶!」
「是、是嗎?」
「對啊。我住在全家的隔壁的隔壁。」
「⋯⋯」
不知道該回應什麼,所以我沒有回答。
我不想毀掉這份才剛開始萌芽的友誼。
更何況,繡晴這種朋友,是我最求之不得的那一種類型,我想好好珍惜這段友誼。
看見我沉默不語,繡晴也不太在意,自顧自的繼續說。
「你有逛過這附近了嗎?這附近有7-11和全家,雖然可能比不上你以前在高雄的家,但至少還算是蠻便利的啦。」
「嗯⋯⋯」
「這裡還有一間早餐店,就在學校的後門旁邊,如果早上你沒有早餐可以吃的話還可以去那裡買喔。是說我也沒有買過,不知道該推薦你什麼。」
「為什麼你沒買過?你們家也和我們家一樣會自己做早餐吃嗎?」
雙手在膝蓋上握緊成拳頭,我鼓起勇氣開口。
繡晴笑了。
「不是哦,是因為我根本沒有在吃早餐。」
「咦?」
我一臉意外,難道說這裡的人不會吃早餐嗎?只有我們家會吃嗎?
彷彿看穿我的心思,繡晴笑的更開心了。
「你該不會以為這裡的人不會吃早餐吧?那樣怎麼會有早餐店開在這邊啦!」
這樣講也對,我果然還是很蠢嗎⋯⋯
「其實我啊,是個很愛賴床的人喔。」繡晴突然壓低聲音,故作神秘的說道。
「欸?」我忍不住瞪著她看,然後又突然驚覺自己的失禮,趕緊轉移視線。
「從外表和個性看不出來對吧?」繡晴看見我的反應,嘻嘻一笑。
「你不是第一個有這種反應的人,我已經習慣了。」
「啊⋯⋯的確是呢,我完全看不出來你會賴床。」我小心翼翼的說道,深怕會冒犯到她。
「從外表看起來,以及目前為止的對話,我覺得你似乎是個活潑又單純的人。」
那一頭耀眼的棕髮,加上閃閃發光的黑色眼睛,很難不讓人這樣覺得。
反到是我自己,明明頭髮和眼睛也都是黑色,卻一點光芒都沒有。
這就是我和繡晴之間的差別吧。
強行把衝到嘴邊的嘆息聲吞下去,我別開視線。
若是繼續盯著如此閃閃發光的「生命體」,我大概會被嫉妒給淹沒吧。
繡晴突然伸出手拍拍我的肩。
「啊?」我有點驚訝的看向她,繡晴對我溫柔一笑。
「你有煩惱嗎?總覺得你一直都悶悶不樂的。」
這個人是會讀心術嗎?從剛剛到現在一直準確的說出我在想什麼。
我打了個冷顫。
「我平常就是這個樣子。」
這也不算是謊話,我平時真的就是這副樣子,只是原因和現在不同而已。
平常是因為內向又沒有朋友才會怏怏不樂,現在則是因為我覺得我和繡晴之間的差距大到我永遠無法跨越,有點羨慕才會這樣。
繡晴盯著我,臉上首次沒有笑容。
「你有什麼煩惱都可以和我說,」她一個字一個字加重力道的說。
「因為我是你的朋友。」
這句話,就這樣直接插進我的心裡。
第一次有人和我說這種話,好感動。
壓抑著這種感覺,我避開她的視線,低下頭,兩個拳頭在膝上握得更緊了。
「真的沒事。」用最小聲的聲音回答,感覺到眼角微微濕潤。
要是我和你一樣的話該有多好——
起身離開繡晴時,她熾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