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爸⋯」
「哲民啊！我這禮拜有事，會去台北一趟，到時候要住在你那邊，叫你老婆幫我清一個房間出來。」一個不容置疑的聲音這麼說著。
「⋯可是我⋯」「沒辦法啊！不然我要住在飯店一個禮拜太貴了！我明天大概中午就會到你家了！就這樣！」
「嘟嘟嘟⋯」
「喂？喂？！」
「什麼鬼啊？這個人怎麼都不聽別人說話？自己一直不斷下達命令，也不問人家方不方便，而且我剛剛感覺到的那股慌亂、害怕的情緒是怎麼回事？好像進入冰窖一樣，嚇死我了。」
看著這一幕，星楷這樣想著。
哲民呆呆站在櫥櫃前面30秒左右，兩隻手撐在櫥櫃上面，微微的喘著氣，就在剛剛那段短短的一分鐘對話，汗水讓他白襯衫裡的背心全濕。
「不是吧？爸爸要來住？！」那一瞬間哲民心裡想著各種未來的畫面，每一個畫面都讓他感到窒息。「一個禮拜？是在開我玩笑吧？」
「怎麼啦？是誰啊？」郁婷走到哲民身邊有點擔憂地問著。
「是我爸⋯他說明天中午要過來住一個禮拜，他有事要在台北處理。」
「這麼突然？但是我們什麼都還沒準備⋯那這禮拜你還會帶毛毛去遊樂園嗎？」
「嗯⋯所以我們要先幫他準備房間和一些盥洗用具，毛毛⋯我不知道。」哲民的聲音充滿了慌亂。
郁婷雖然無法理解，但是每次哲民遇到有關爸爸的事情就會異常緊張、小心翼翼，其實平常他們來往非常少，只有逢年過節時會碰面、吃飯，在碰面前哲民總是非常焦慮、緊張，雖然郁婷問了好幾次，但哲民總是沒有說什麼，所以她這次也選擇體諒。
「你媽會一起來嗎？」
「嗯，我想應該不會，我爸不喜歡他辦事的時候我媽跟在旁邊。」
「嗯，我知道了。」郁婷輕拍著哲民的背⋯發現他的衣服都濕了。
回想起來跟哲民結婚的這8年來，他們幾乎沒有跟公、婆相處超過一天，不管發生什麼狀況，哲民都會儘量不跟他們相處超過十二個小時，這一次他爸爸要在這邊待一個禮拜⋯想到這郁婷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心裡有點不安。
「我先出門囉！上班要遲到了。」哲民有氣無力的說著，腳步⋯總覺得沈重。
「嗯，路上小心。」
———
叮咚！
「爸你來啦！」哲民展開異常開朗的笑容迎接著。
「哎唷？今天不用上班啊？你怎麼會在家？」
「對啊！今天你要來，特地請假一天，順便帶你逛逛台北啊！」
「好啊！幫我把行李拿到房間去，我睡哪一間？」
「這邊。」哲民帶著爸爸往客房走去。
「哇⋯剛剛還愁眉苦臉的，也轉變的太快了吧？昨天晚上哲民幾乎沒有什麼睡，而且他工作時也都心不在焉的，他的壓力感覺真的很大。
昨天他幾乎發呆了一整晚，我透過他腦海裡面的一些畫面，真的可以感受到他爸對他來說是個令人畏懼的存在。
有一個畫面我很有印象，那是在一個飯局，旁邊的人似乎是他爸生意上的朋友，他只是不小心把飲料打翻了，他爸投射過來的那個眼神真的很可怕，眼睛微微睜大，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像是一把利刃一樣，從那一刻起，哲民沒有再吃一口飯。
他爸過去究竟對他做了什麼？」
星楷看著哲民有些瞠目結舌。
「你老婆、毛毛咧？」
「郁婷跟朋友有約，去外面吃飯了，毛毛去上課，下午郁婷會去接。」
「她又沒在上班，整天吃你的用你的，還跟朋友約啊？真行啊！」
「⋯⋯他幫我在家照顧毛毛也很辛苦啊，而且還有那麼多家務要做，我今天休假，讓她出去跟朋友聚聚，散散心也好啊！」
「你媽當年可是全年無休，現在的年輕人動不動就要休息、要休假、要舒壓，真搞不懂你們哪裡來的那麼多壓力，難怪你到現在還一事無成，哼！」
「⋯⋯⋯你吃了嗎？要不要出去吃點東西？」
「她要出門沒有幫你跟我準備好飯菜嗎？搞什麼東西啊？」
「⋯⋯⋯我叫她不要準備的啦！我跟她說我要帶你去吃好料，走！帶你去吃附近最好吃的日本料理，你不是最喜歡日本料理了嗎？」
「嗯，走吧！」
哲民帶著爸爸開著車，漸漸駛入台北市區的小巷弄裡面，他看起來熟門熟路的，應該蠻常來的。
「嗯？這個街道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房子的設計看起來風格好復古，至少也是7、80年以前的風格吧？而且路上人、車都好多喔！
咦？那棟大樓門口是機器人在當保全欸！我記得機器人是在⋯2033年才正式推出，一直到2040年左右才比較普及化，所以現在我是在2040年左右囉！」星楷左顧右盼的看著這些街景，覺得很新奇。」
這時，星楷一直隱隱感覺哲民在做深呼吸，似乎在做什麼心理準備。
「呃⋯啊！這個人緊張的情緒一直傳遞過來，真的快要把我逼瘋，五感同步的虛擬實境雖然很厲害，但我真的快要得憂鬱症了！」
———
「爸，你想吃什麼，隨便點，我請客。」哲民看著爸爸問道。
「好啊！難得讓你請一頓。」
點完餐之後餐點陸陸續續送上來。兩個人閒聊了一陣子後爸爸突然嚴肅的轉換話題。
「你什麼時候要辭掉你現在的工作？這幾年你各種各樣的工作換來換去，也沒看你在哪個工作有什麼大成就，你說要歷練，應該也歷練的差不多了吧？」
星楷感受到哲民身上有一股寒意，從腹部一路往下竄到腳底，又一路往上到頭頂，很快的就蔓延全身，整個背脊都在發麻。
「喔⋯我還沒開始想這個問題，最近工作也比較忙，所以想說這個專案告一個段落之後再來規劃這些事。」
「你不要跟我講這麼多，十年前你跟我說你想要到外面歷練一陣子，我才答應你讓你去外面上班，但這幾年你一直用各種理由搪塞我，你不用再跟我講那些五四三的，現在是九月，你年底前就給我離開那間公司！」
「⋯⋯」
哲民沈默著，他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麼，很明顯爸爸已經在下最後通牒，但他真的不想要接爸爸的公司，不是公司不好，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爸爸相處，他能夠想像如果他們在同一間公司工作，他應該會痛苦到發瘋。
「我知道了，我回去會跟郁婷討論看接下來要怎麼辦。」現在還是只能先答應爸爸了，之後再來想辦法。
「你跟你老婆要討論什麼？以前我做什麼決定從來不用你媽同意，你怎麼這麼沒用啊？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長大？都已經三十好幾了欸！」爸爸氣急敗壞地罵著。
「⋯⋯」哲民再次陷入沈默，每一次只要爸爸開始生氣，他就會變成像是還沒學會說話的孩子，無法做出任何辯解。
「算了！算了！我們先吃飯吧！等一下吃完飯你帶我去德光醫院，我去看一下老朋友，到那邊你就可以先回家了，我自己再坐計程車回去就好了！」
「嗯。」
星楷明顯感覺到哲民鬆了一口氣，哲民心想：「還好不用跟爸爸相處一整天⋯呼⋯」
看得出來這頓飯兩個人的食慾都不太好，草草吃完飯後，哲民就載著爸爸去醫院，接著就自己直接開車回家了。
「嗯？你怎麼這麼早？」郁婷看到哲民回到家有些驚訝的問道。
「爸爸說要去醫院看看熟人，就叫我先回來了。」
「你臉色很差欸！還好嗎？」郁婷有些擔心。
「爸爸要我年底前辭職，我想他真的希望我回去接我們家的公司。」
郁婷有些疑惑的說：「你不是已經確定要升協理了嗎？而且你不是很喜歡這份行銷廣告的工作嗎？」
「是啊⋯但我當時給我爸的藉口是我要出去歷練，最後還是會回去接家裡的公司，爸爸才讓我出來工作的，我現在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我發現你每次遇到你爸，你好像⋯好像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聽話的小孩，跟你結婚的這幾年，我們幾乎沒有跟他們連續相處超過一天，每次聚會後我們都會匆匆離開，你跟你爸、媽的關係到底是？」
「⋯⋯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我真的很怕我爸，我媽其實很疼我，但她在家裡完全沒有話語權，所有事情幾乎都是我爸決定的，只要是我爸的決定，沒有人可以反對。」
「他是有對你做過什麼事嗎？」郁婷輕拍著哲民的背，再次發現他滿身大汗。
「⋯⋯我說不上來，反正！我無法違背他的命令。」哲民開始有點歇斯底里。
「好了好了，我不問了，那你要不要回房間休息一下？」郁婷真的非常擔心。
「嗯，好。」哲民點點頭，轉身走向房間。
郁婷看著半開的房門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心想也許是童年的陰影，但是該怎麼幫他呢？去諮詢嗎？
郁婷帶著混亂的思緒開始上網找一些資料。
星楷想著：自從開始看著哲民之後，他覺得哲民的童年一定有問題，一般來說，對於自己的父親應該不會有這麼大的負面情緒反應，尤其哲民是強烈的害怕反應，難不成他有被家暴嗎？但是感覺又不像⋯「哎呀，不管了，我被這個五感同步的虛擬實境搞得好累，我先下線吧！」
———
「哲民，你要不要打電話給你爸，問他要不要回來吃飯，我要準備晚餐了。」郁婷在客廳向房間問道。
「⋯⋯喔！好。」哲民有點遲疑。
「喂？爸！你晚上要回來吃飯嗎？」
「你好！你爸他去上廁所，他不會回去吃飯，他叫你們不用準備他的份。」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這麼說著。
「喔！好！」哲民心裡覺得有點奇怪，電話那頭的聲音好像蠻年輕的，爸不是去找老朋友嗎？不過哲民沒有想太多，說完就掛了電話。
於是夫妻倆還有毛毛過了一個輕鬆的晚餐時光，郁婷覺得這個時刻的哲民恢復正常了，又變成那個自信又充滿成熟魅力的男人，看著他跟毛毛在客廳嬉鬧的樣子，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大概晚上十點，爸爸回來了。
「你怎麼這麼晚？」哲民關心問道。他覺得爸爸的臉色有點不太好。
「嗯，沒事，只是有點累，我待會洗完澡就去睡了，毛毛他們呢？」
「他們都先回房睡了，毛毛還在發育，要睡飽才行。我拿毛巾給你。」
後來爸爸洗完澡後就直接回房間了。
哲民看著爸爸的背影，總覺得他今天跟以前有點不太一樣，以前回到家還是要數落個幾句才肯罷休，有時候會數落他的朋友，有時候會抱怨外面的餐廳太難吃，有時候會刁難媽媽或是自己各種生活上的瑣事，總之就是會一直抱怨，難不成爸這幾年心性變了？
抓了抓頭，哲民喝完最後一口威士忌，也回房間睡了。
———
「鈴鈴鈴鈴！」六點的鬧鐘響了。
郁婷按掉鬧鐘後，看了一眼哲民、毛毛，幫毛毛調整了一下棉被後，就起床準備早餐，沒想到一打開房門，就看到爸爸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
「爸？早安啊，你這麼早起呀？」
「喔，對啊！可能認床，睡不太著就起來了。」
「我馬上去準備早餐，你等一下唷！」
不一會兒，豐盛的早餐就擺滿了餐桌，有爸爸愛吃的清粥小菜，也有毛毛愛的三明治。
「今天我們就吃清粥小菜吧！毛毛，媽媽還有特地幫你準備你最喜歡的鮪魚三明治喔！」郁婷寵溺的摸著毛毛的頭。
「謝謝媽媽，最喜歡媽媽了！」毛毛開心的說著。
「爸！快吃啊！不然等一下菜就涼了。」哲民本來想幫爸爸夾菜，但想了想還是將菜放到自己的碗裡。
「欸，好。」看著坐在面前的小家庭，爸爸的心裡有一點小觸動，嘴角微微的笑著。
用餐一陣子後，哲民看著爸爸心想：「爸本來就吃這麼少嗎？看他沒吃什麼就停下筷子了⋯」哲民歪著頭有點疑惑。
「我去上班囉！今天我爸就麻煩妳了。」哲民在家門口小聲的對著郁婷說道。
郁婷微微皺了一下鼻頭，笑著說：「嗯！放心吧！路上小心。」
「爸！我出門囉！」哲民對著在餐桌跟毛毛玩的爸爸大喊道。
爸爸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
———
「這一家人從昨晚到現在看起來相處得還不錯啊！如果每天都這樣和平共處不是很好嗎？幹嘛昨天要搞得像要上戰場一樣緊張啊？
這樣看起來，哲民他爸也不算是不可理喻的人吧？不過按照哲民記憶裡對爸爸的印象，好像這兩天真的有點不太一樣，嗯⋯看來還是要繼續看下去才知道了。」星楷自顧自地嘀咕著。
今天哲民心情顯然非常不錯，似乎已經揮別昨天的陰霾，今天一到公司就火力全開。
「經理今天感覺很有精神欸，是有發生什麼好事嗎？前天還心事重重的樣子，看來昨天休假應該有發生什麼好事喔！」一個女同事對著另一個男同事小聲說著。
「對啊！我真的很喜歡這樣的經理，說實在的經理是我的偶像，每次跟著他去其他公司做簡報的時候，我都會覺得這個人根本是神，舞台魅力真的太強了，到底有誰能拒絕這個人的提案啊？難怪我們的客戶都這麼愛他。」一個男同事的眼神裡充滿愛心的說著。
「你少在那邊花痴了啦！人家有老婆和小孩了。」
「現在在會議中，你們兩個有什麼提議可以直接提出，不要在那邊講悄悄話。」哲民語氣有點責備的看著兩個同事。
兩人有點心虛的互看了一眼，便重新將注意力專注在會議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