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職失敗於是變成待業中,感謝文字這偉大的發明,寫了兩篇轉職心得文之後,似乎已經整理好心情,能夠開始好好思考要怎麼走下一步。想要多蒐集一些想法,這兩天就去圖書館借了一些書來翻,先讀了 Ken Robinson 的《讓天賦自由》,雖然是本老暢銷書了,我也沒少讀這種勵志書,但,人們就是得常常透過這些書來提醒自己人生真正重要的事。
在讀這本書的時候,除了思考自己的天賦、未來方向,我也一直忍不住去想到現在還正在制式教育體系裡學習的孩子們,那天在圖書館借書時就看到好幾個國中生,背著沈甸甸的書包,在傍晚六點多拿出一大疊教科書開始狂讀。為什麼這個時間會在這裡呢?不是剛開學嗎?剛下課嗎?不趕快回家吃晚飯嗎?
後來我才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根本跟那些國中生一模一樣。那時候圖書館是在一個公園旁邊,後來改成類似活動中心的場所,又在隔兩條街的地方,蓋了現在這個新的圖書館。我國三的時候,因為成績好,放學之後繼續參加「升學班」的輔導,我們會先吃學校幫忙訂的便當,睡個二十分鐘,然後再上兩小時的課,或是考一份模擬題本。我記得我經常寫到打盹,然後驚醒繼續寫。
漫長的兩小時過去,升學班也放學之後,我就自己一個人走路回家,但在回到家之前,我會先去便利商店,買個小飲料配一顆御飯糰坐在內用區自己一個人啃起來,用葡萄糖安撫剛剛因為寫模擬題本而喪失能量的小腦袋瓜,吃完之後,又背著書包去圖書館自習室,選好位子、放書包、水壺放右前方、書疊在左前方,題本放中間,一坐定位又開始狂讀,讀到打盹就站起來喝口水,或去廁所洗臉,直到費玉清在十點唱起晚安,我才回家。
那時候的我應該覺得自己很厲害很自律吧!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根本是恐怖故事。國三到現在已經過了九年,而九年後的現在,國三生還是在過著跟我國三時一樣的日常,只是換了一個新的圖書館,環境變好了是吧。
國中的我把自己帶到了第一志願高中,高中的我把我帶到了第一志願的大學,大學畢業的我,已經不知道該把自己再帶去哪了。更可怕的是,在這個恐怖故事之前,其實是另一個恐怖故事。
我國中的時候,不曉得誰教我的,就聰明的知道取捨的道理。
我國一就加入了學校的管樂團,那是我第一次學習打擊樂器,我愛上了。那種鼓棒在手裡完全被我掌握的感覺,作為初學者,我可以很精準的控制點擊鼓面的力道跟速度、兩聲之間的時間差距,我的節奏感跟樂感都很好,這讓我進步飛快,在剛入團的那一年就跟學長姐組團參加了打擊樂全國學生音樂比賽,還一路從市賽闖進全國。指導老師說,很少國一新手能做到第一年就能掌握四棒木琴。
老實說,我很驕傲,那時我每天都期待午休可以跑到練習室跟朋友們一起玩樂器,玩到下午第一節小遲到進教室被老師罵,還覺得有些光榮,因為我有跟教室裡同學們不一樣的事情,我很自大的以為沒有人能體會我在樂團得到的滿足感。
我就這樣抱著自大的滿足感,一直在樂團玩到升國三的暑假。雖然我幾乎都是班上第一名,還拿過幾次全校第一,卻還是偶爾會被老師說沒有把心思好好放在學業,爸媽也會問我到底幹嘛一直去樂團,我因此感到有些愧疚,我想我那麼優秀,應該要可以滿足他們對我的期待才對。放暑假前就聽說學校有輔導升學班,我就想我應該會報名,我成績好到變成學校風雲人物,我不去誰去啊?但我知道要取捨,我不能課業玩樂全都要,我會累死,為了不累死自己,我捨棄了玩樂。
就在暑假樂團集訓的最後一天,我在打擊分部課結束前,跟指導老師還有組員朋友們說我要退團,因為我覺得我國三應該要認真唸書,沒辦法繼續樂團的活動了。我是邊哭邊講的。我還記得老師當時無言的臉,不曉得他能不能理解當時的我的心情呢?他只問我:「真的嗎?可是,你看起來不太想退耶?」,其他朋友也開始跟著哭、拉著我說不要走,老師又說:「對啊,你,你很棒耶,不要走啦。」然後我就哭得更慘了!
退團的決定沒有改變,回家之後我超級用力、撕心裂肺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了一整個晚上,哭到門外我爸媽都於心不忍,他們到現在也還記得這件事。其實他們一直都不是那種對成績表現要求很嚴格的父母,也沒有真的反對我玩樂團,卻也沒有積極支持,只是覺得沒有影響功課就好,但如果家裡開的店週末客人很多的話,他們就會抱怨為什麼我一定要去上週末的分部課,為什麼不能去店裡幫忙,我成了不懂事的女兒。
回想起來我也覺得好心酸,經過退團事件,我的心裡好像有一塊很重要的東西被挖空了。
那時候的我應該覺得自己很成熟吧,我可以為了我想要的目標放棄一些事情,而且我也確實考到了第一志願。但升學班上有一個男生,他也是管樂團的,他吹長號,他沒有退團,他後來也跟我考上同一所高中,還繼續參加高中的管樂團了。
我知道以後,感到很羞愧,為什麼當初我沒有相信自己可以兼顧,而是選擇了「取捨」呢?我不覺得自己有比他差呀!但我想不起來是什麼讓我這麼用力的決定要放棄自己如此熱愛的事物,而且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沒有人對我說「不准再玩了!你要好好念書!」,這樣的話,居然是我自己對自己說的。
雖然我升高中到大學之後也一直有參加管樂團,也算玩得開心,但卻從未取回如初的滿足感。我似乎再也無法肯定做一件無助於成績、無助於生產的事,只為獲得單純的快樂,在我過去的經驗裡,這種事情應該是可以被捨棄掉的,我默默認為有一天我會捨棄它,至少畢業之後我應該也只能捨棄它吧。於是,我不再投入大量時間去練習,演奏技巧與熟悉度也漸漸下降,而大學管樂團充滿各種天才鬼神,我雖然考進團,在熱情上卻跟同學們有一大段差距,而這熱情差距也漸漸拉開技術上的差距。
我在管樂合奏中最喜歡的樂器是小鼓,我喜歡小鼓的清脆,還有動感帶領整團音樂前進的感覺,高中時因為打擊組員都是初學,小鼓的分譜就經常落在我身上,當時的學長指揮曾跟我說,只要看到小鼓的位置站的人是我,他就安心無比,羞愧的是,這句話給當時疏於練習的我很大的安慰。但在大學管樂團裡就不一樣了,比我小一屆的學妹,對鼓類的掌握度極高,她高中才初學,但練過一本本的小鼓練習曲,鼓棒一揮,手腕像蛇一樣柔軟,音色乾淨毫無猶豫,再複雜的節奏她都能快速駕馭。其他組員也都非常優秀,我變得害怕犯錯,也越來越無法享受,每次演奏時就怕節奏不穩,心中就一直用力打著節奏,反而難以融入,總會有種跟樂團差了一個三十二分音符的感覺。我變得不敢爭取重要的分部譜,常常跑去打比較不顯眼、就算犯錯也不太明顯的樂器,我也因此再也沒有站在小鼓的位置過,連某次安可曲原本安排我打小鼓,後來還是被換成學妹上了。
我因為這件事哭了。其實那首安可曲並不難的,國中的我一定能打得很好,我很困惑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曾經那麽喜歡的事情,卻似乎蓋了一層陰影,直到現在我也沒能用力揮開這陰影,重新充滿自信站上台。
或許我們從來沒有資格教導孩子「取捨」,其實大部分的大人都知道自己有一天一定會後悔,但還是一直在取金錢捨健康、取工作捨感情、取名聲捨興趣。在這個快速變動的時代,大人已經沒有能力為孩子判斷什麼是該取、什麼是該捨,也不可能為承擔孩子放棄人生興趣的後果。我無意怪罪我身邊的師長,但我現在迫切的明白,並不是所有孩子(或大人)都能這麼幸運遇上那一件讓他眼神發光的事,我們應該意識到那對人生而言是多麽珍貴,我們要守護的不只是興趣,更是我們本該能真心享受的純粹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