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忠誠」只是操控的工具,真相往往比謊言更殘酷。
我剛調來石城派出所時,跟其他菜鳥一樣,天天被指派各種任務。有時處理醉漢鬧事,有時追查黑槍毒品。雖然辛苦,但只要看到壞人被逮,心裡總會浮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
畢竟,如果當年那些流氓打傷我爸爸的時候,警察能及時出現,他或許不至於殘廢。我也不會像乞丐一樣四處流浪,最後寄住在大舅家。那段日子,好吃的永遠沒我的份,苦活卻全落在我頭上。誰叫我是「外人」。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童年,我立志當警察。現在,我終於能親手把那些人渣送進牢裡,讓他們看到我就發抖。
有一天,李所長叫我進辦公室:「阿元,我觀察你一陣子了,你是個認真又勤快的小子。才一年,績效獎金拿到手軟,把我們派出所都拱上第一。」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長官如此誇讚,立刻謙虛道:「不敢當,全靠所長領導有方。」
他哈哈大笑:「你很懂事,知道分寸。」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我女兒最近吵著要新手機,下班後你幫我跑一趟,去店裡拿一下。」
我立刻點頭:「好,要直接送到您家嗎?」
他眯眼笑著:「如果可以,就太好了。不會太麻煩你吧?」
「不會,我剛好順路。」我笑著答應。
那之後,幾乎每週我都幫他跑腿:茶葉、禮餅、書店、餐廳……只要他一開口,我就照辦。反正長官交代的,就是責任所在。
自從成了他的「心腹小弟」,我出勤機會變多了,獎金也跟著水漲船高。我知道這些與「幫忙」有關,但從不敢細想,怕被他認為心懷不滿。
直到今晚下班前,李所長語氣凝重地說:「阿元,出來一下。」
我跟著他走出派出所,大門「喀啦」一聲關上,街燈忽明忽暗。我們繞過巷口垃圾桶,轉進與隔壁自助餐廳之間那條昏暗小巷。牆邊油漬與廚餘味混雜,讓人皺眉。他忽然停下,四下張望,確定沒人後才湊近,壓低聲音說:「我申請調去清山。」
我一驚:「清山?那不是水庫邊?」
他點頭,目光深遠:「警界現在鬥得兇,上面一個指令不回應就可能被記黑名單。最近連我也覺得背脊涼涼的。」
他停頓片刻,眼神望向遠處:「清山雖偏,但遠離風口,也能讓我冷靜想想——該靠誰,該放誰。」
我焦急問:「那我呢?要跟您一起過去嗎?」
他拍了拍我肩膀:「你還年輕,我怎麼忍心拉你去守水庫。」
我聲音發緊:「所以,我留在這裡?」
他點頭:「是的。新所長你也認識,福和派出所的老簡。」
我心一沉——完了。簡所長和李所長是死對頭。如今李所長一走,我成了夾心餅,想逃也逃不了。
他似乎看穿我臉色變了,輕聲安慰:「別怕,老簡不會對你怎樣。畢竟,他也得顧自己的前途。」
我喉嚨像被堵住,沒能回話,只能低頭盯著他腳下那雙新皮鞋。鞋面黑得發亮,卻在巷口的水漬裡映出一圈扭曲的燈影,晃得我眼睛刺痛。
他甩下快燃盡的菸蒂,一腳狠狠碾熄:「對了,下班別忘了幫我去拿手機,送到我家。麻煩你了。」
我點點頭,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左腳微跛,在黑巷裡拖出一段歪斜的節奏。
隔壁自助餐的屋頂飄起白煙,直衝黑夜。一陣強風吹起我外套衣角,我下意識吸了幾口煙,猛地將煙蒂摔在地上。
我咬牙低咒:「幹……走前還不忘差遣我跑腿。」胸口悶得發漲,腳步像灌了鉛般沉重。
拉開車門的瞬間,鐵皮「喀啦」一聲,冷風灌進來,逼得我深吸一口氣。我一把把車門甩上,發動引擎。
夜色裡的道路空蕩,我一路開到手機行,心裡像壓著石頭。取完手機走出來,看見那紙袋,心裡又湧起一股無名火。
「媽的,拿我當小弟使喚。」我低聲咒罵,把紙袋往副駕一甩。袋子摔在地毯上,袋口張開,裡頭的手機盒子滑了出來,蓋子「啪」一聲掀開。
幾疊綠油油的美金映入眼簾,角邊閃著冷光。我呼吸一滯,手指僵在半空——哪裡有手機,全是厚厚的千元鈔票,整齊壓得像磚頭。
我整個人愣在車裡,背貼著椅背一動不動,手指懸在半空,既不敢靠近,也不肯收回。車窗外的夜色一片死寂,彷彿整座城市都被掏空。
我忽然明白——那些獎金、那些差事、那些「分寸」與「忠誠」,全都只是場謊言。而我,只是被操控的棋子。
我望著那疊錢,心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伸手,不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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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明白孤寂是什麼〉:孤單與掙扎的另一種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