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有魔法的一床鵝絨被

「媽媽，為什麼這個被子上有寫字啊?」

「噢! 這是你阿公的姊姊，你要叫她大姨婆，這是她縫的字，這床被子是她在30幾年前送給你阿公的禮物。」

「為什麼要送阿公被子啊?」

「因為她怕阿公冷啊! 你摸摸看，今天這麼冷，你摸這床被子是不是特別暖和?」

「我摸摸，真的耶! 為什麼? 」

「因為它是用非常特別的材料做的。」

「什麼材料啊?」

1984年，當時台灣仍處戒嚴時代，兩岸尚未開放探親。我54歲的爸爸歷經重重的困難，終於在朋友和親戚合力幫忙安排下，飛到了香港和遠從桂林坐著輪椅來72歲的大姊(我的姑姑)會合，這是兩個人離別40年後第一次的見面。

1943年，當年13歲的爸爸被大他17歲的姊姊從鄉下的家接到了桂林，跟隨她在身邊補習準備考軍校，姑姑是學校老師，同時也是名戰地記者，她的先生跟著軍隊在外省打仗。做老師的薪資微薄，兩個人一天只能吃兩餐，有時候一個饅頭還要分著吃，爸爸總是記得姑姑每一次都多讓他咬幾口饅頭。

那個時局，不只是吃飯克難，睡覺也是。宿舍地方小，沒有多餘的空間再擺一張床舖，晚上爸爸就和姑姑兩人各自分睡一頭擠在一張床上。某天半夜在睡夢中，爸爸隱約的覺得身旁的另外一雙腳時不時在抽搐著，床的另一端傳來一吸一頓、抽抽噎噎的微小聲音，他意識到他的姊姊在哭泣。

那天早上，他們得知了壞消息，姑姑的先生，隨著部隊出去，沒能再回來。13歲性格內向的小男生，不知道怎麼安慰自己的姊姊，在黑夜中睜著一雙眼睛躺在床上也跟著沒睡，默默不做聲的陪伴著她一直到天亮。

1944年，爸爸不負姑姑的苦心教導，考取了在桂林有1500人應試才錄取30人的四川空軍幼校。臨上火車的那一刻，姑姑交給了爸爸一張兩人的合照，這也是後來爸爸離開大陸後身上唯一的一張和家人的照片。

數十年後，爸爸在台灣生了我，取名懷貞，意即懷念壽貞，對他有教導之恩的大姊。

「各位民眾請注意，天氣預報，這一周將有霸王級寒流出現...」電視晚間新聞不時有著主播警告氣溫急降的聲音傳來。

家有二老，前兩天我們趕緊把櫃子上的厚棉被都拿出來準備應戰，整理時翻出了這床羽絨被，爸爸睹物思人又再次講了這個故事。這床被子是姑姑在1984年12月去香港會面時，特別從桂林帶去的，她總共帶了兩條，一條留給了自己在香港成家立業的兒子，另一條送給了自己失散多年終於又見面的最親愛的弟弟，姑姑在回桂林後的隔年逝世，享年73歲。

因為小馬問起了這床縫有字的被子的由來，我特別替祖孫兩人和被子合照了一張，把照片訊息傳給在洛杉磯已經七十幾歲的表姊小如 (姑姑的么女)，沒想到她馬上回覆了我。

「我記得這床被子，我在媽媽親手縫製的時候還幫過手。」

「居然可以保存著麼久，這裡面是鴨絨還是鵝絨?」為了要給小馬完整的回答，所以我特別多問了這一句。

「應該大部分是鵝絨，我們家曾經養過十幾隻大鵝，鵝絨全部留了下來，還做了枕頭，可能當時做被子體積不夠，媽媽還叫我幫忙拆了枕頭。」

「所以家裡的鵝絨全給了在台灣的弟弟...」

「我從來沒見她用過，大概捨不得用，給失散多年的弟弟，是最好的用處。」

讀到了表姊的訊息，我的眼眶不禁濕潤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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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馬我跟你說，這床被子的材料是大姨婆用羽毛做的，羽毛是很珍貴的，而且你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阿公的爸爸，你的曾阿公是魔法師 (道士)，他很會唸咒語。」

「記得啊，你是說每天晚上我睡不著唸不要害怕的咒語嗎? 」

「對啊，大姨婆也會唸咒語，她在每根羽毛上都施了魔法，還唸了驅逐冷空氣的咒語，只要蓋上了這床被子，冷空氣就不見了，所以你會覺得特別的暖和，而且這個咒語至少可以保存幾百年喔! 你可以從小一直用到大! 你看看阿公，他已經用了36年了。」

小馬瞪大了眼睛，好奇的一直摸著被子，想把內裡掏出來看是不是真的有施了魔法的羽毛...

來自親人關懷的心意，即使在姑姑離開幾十年後，每次爸爸蓋起這床被子，都感覺格外溫暖。不管它是鴨絨還是鵝絨甚或只是一條普通的棉被，這一條寫了字的被子或許有一天會消失，但是它的故事，就像是被施展了魔法，會承載著家人的愛與想念，穿越時空一代又一代的傳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