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是因為「閱讀」對某個地方產生嚮往,因而開啟他某次的旅行,那可能是一本旅遊指南、攝影畫冊或是小時候讀的文學作品。而我,大部份的時候,是因為「人」促成一次又一次的旅行。
「妹妹,你好啊! 我是Sally,想知道妳今年有計劃來雪梨嗎?」
「我擔心叔叔嬸嬸再拖延,以後旅行辛苦了。」
「我能有個建議嗎? 叔叔嬸嬸和你們全家聖誕節來澳洲過可以嗎? 」
叮! 叮! 叮! 連續幾則訊息在半夜兩點的拉斯維加斯跳出在我的手機螢幕上,我正在美國參加為期一周的秀展,因為時差還沒有睡,躺在旅館床上,瞄了一眼手機,不確定要怎麼回答。要打開讀它呢? 還是明天再說?
Sally是我的堂姊,你的阿姨,外公在北京96歲大哥的小女兒,她現在定居在雪梨。在此之前,因為兩岸的距離,我們只見過兩次面,彼此說過的話加總不到二十句吧! 外公從80年代開放後就開始回大陸探親,那時我還小,很難有什麼感受。近幾年因為微信群組的設立,於是各地的親人反而多了機會互相問候,三不五時,Sally偶有訊息透露出要邀請你外公外婆從台灣去雪梨過節的想法。
澳洲的雪梨? 坦白說它從來都不在我的人生必訪清單上。
雖然它有舉世聞名的雪梨歌劇院、可愛的無尾熊、還有我喜歡的UGG羊毛靴,或許是從小到大沒有認識住在澳洲的朋友,從台灣飛去的時間也不短,對於過去十年已經去南半球工作(拉丁美洲)接近快100次以致於有長途旅行疲乏症候群的我,要我再利用一年難得可以休息的聖誕假期飛到南半球的另一邊去旅行,似乎聽起來並沒有比去印尼的峇里島Villa做SPA來的吸引人。更何況我一個人必須獨自帶著一位5歲多的小孩和兩位加起來共170歲的老人遠行,這哪叫休假? 這簡直是戰鬥營。
「叔叔、嬸嬸、妹妹、小馬哥,你們好啊!」
接機的人潮中我遠遠看到Sally手伸的高高的揮舞著,喀嚓! 替推著行李剛出關的我們拍了張照。我們終究還是去了,因為90歲的外公非常喜歡旅行攝影,而且我覺得盛情難卻。出發前看著新聞報導著澳洲山火,十分擔心,我們帶著幾包防空污口罩備用,還好抵達時居然看見了藍天。原來前一天是澳洲大火燃燒一個多月來雪梨第一次下雨! 好吧,既然連老天都配合賞臉,我也只能試著放輕鬆、多融入一點。
Sally在雪梨的公寓有兩間臥室,簡單溫馨,她把房間讓出來給我們住,非常客氣。我們事先討論過,慢慢走慢慢看,看不到的就算了,畢竟要顧及你們的體力,坦白說我也真的沒有時間研究到底這裡除了歌劇院外還有什麼著名景點。
第一天 雪梨的夕陽 (Bradleys Head Amphitheatre)
抵達日傍晚,Sally載我們到她的私房景點,一個有著小露天表演廣場的廢棄碼頭Bradleys Head Amphitheatre欣賞了雪梨的落日。這裡是雪梨市區的對岸,曾經是雪梨港灣船隻進出海洋的樞紐,如果google它的名字會發現沒有中文,表示華人旅行很少去。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夕陽從天空慢慢的沒入雪梨市區的高樓,右手邊長的如曬衣架般的鋼骨拱橋就是雪梨港灣大橋了。小廣場的階梯上坐著幾對情侶正在等待落日,你和其他不認識的孩子們在沙灘上踢著水,這真是個浪漫指數破表的景點,我沒想到才第一天就可以看到這麼棒的景色,有些令人驚豔。
Bradleys Head Amphitheatre
第二天 連接雪梨港灣的曬衣架 (Sydney Harbour Bridge)
隔天清早一起床,熱騰騰的早餐已準備好在餐桌上了。好吧! 就算這裡不是Villa ,但是主人這樣的體貼周到把我們當貴賓般的伺候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這天的重頭戲是體驗坐火車去雪梨港灣大橋 (Sydney Harbour Bridge)近距離接觸。雪梨港灣大橋是目前為止全世界最高又可以攀爬的鋼鐵拱橋,橫跨著雪梨港連接市區與北岸,也是每年雪梨跨年煙火施放的所在。因為像拱門的造型,被當地人稱為「衣架」。
「要走過去嗎? 太陽這麼大,我怕他們會累壞,還是我們往回走坐火車到過去?」沿著河堤散步照相時,Sally猶疑著無法決定要不要讓外公外婆頂著烈日走上大橋。
「讓他們走吧! 都坐飛機來了。」
我看了眼90歲的外公,肩膀脖子和背後又掛又背了兩個相機,手還撐著拐杖,一副裝備十足志在踩點拍好拍滿的模樣,又看了眼前一年才做部份置換人工膝關節手術的外婆,她穿了一雙特別為了來雪梨旅行買的新鞋 (為什麼有人旅行會穿新鞋?!) 比較令人擔心,但目前看起來腳步還算穩定。這裡面就只有最年輕的你體力不行,一直哀哀叫著「媽咪還有多遠啊! 」,但是你是小孩子,當然要多多鍛練。雖然橋長只有1.15公里 (已經是世界排名第五長橋了),但上橋前的閒逛以及下橋後又繼續步行到對岸的餐廳,我們共花了3小時走了約3.5公里,這對平常頂多只會走路去公車站牌或捷運站的老人是一項創舉。
第三天 具有衝突美感的雪梨市中心 (George Street)
第三天,我們造訪了有名的網紅打卡地標喬治街 (George Street),這是一條人潮極多的步行街,兩旁咖啡廳、百貨名店林立,街上有殖民地時代的歐式歷史建築和現代大樓交錯著,有種衝突的美感。雖說是步行街但馬路上卻直接有輕軌穿越,Sally說輕軌是我們到的當月 (2019年12月) 才開通,連居民們都很期待,所以每當電車經過,不只是觀光客連當地遊客也好像定格一樣的爭相擺著Pose拍照,我們當然也不例外。當晚入住了海德公園旁的五星級旅館並被升等到景觀高級套房,從高樓層的陽台上俯瞰了整個雪梨港的風景。Sally說,這是她住雪梨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在市中心住酒店,從這個方向看雪梨,挺新鮮的。
第四天 雪梨的靈魂,澳大利亞的象徵 (Opera House)
我終於親眼見識到在2007年已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雪梨歌劇院 (Opera House)和它白的發光如風帆狀屋頂。原來歌劇院的設計發想、發包製造和架構一改再改的過程十分曲折艱苦,還曾被譏笑為「未完成的交響曲」,最後完工時造價總花費為1億零200萬美元,是原先政府預算的14倍,不含設計光施工就長達14年,開幕典禮那天連英國女王都來參加了。我們在歌劇院商店買了來雪梨唯一的觀光紀念品,一個歌劇院造型的鑰匙環,每次問你雪梨歌劇院的屋頂是什麼做的,你到現在都還記得,是有「貝殼」的磁磚做的。
也不過才三、四天,我發現這趟旅行比我想像中的悠閒、有趣。老的喜歡照相和被照相,這裡多的是明信片上才有的風景,小的只要能坐火車和在公園玩就是天堂,至於我呢,逛逛超市買些有機天然產品,每天的行程都不需要我思考,因為一切都有Sally 安排好。
第四/五天 體驗現代人難有的奢侈 (智炯和燕燕的農場)
離開了雪梨市區的當天下午,Sally帶著我們去她好朋友智炯和燕燕在Yarramalong (古語,意即美麗的山谷) 的農場過夜。智炯和燕燕從內蒙古移民來澳洲創業,農場是他們周末過生活的地方。我用「過生活」來形容而不是周末來「渡假」,因為從農場的整理、鋤草、牧牛到房屋的修繕,智炯和燕燕都是自己雙手來。
午後,坐在農莊陽台前,喝著從台灣帶來送主人的阿里山茶,享受著眼前的一片青翠,看著院子裡熱到只穿著背心好奇的你和農場裡唯一的一頭牛有趣的對望著,附近野生的袋鼠一下跳進一下跳出眼簾,突然有那麼剎那間,我也彷彿有著從「渡假」暫時過渡到我在澳洲「過生活」的錯覺。
隔天清晨,你起的大早,迫不及待到跟著智炯爬上了他的挖土機,開始當個小幫手整理起農場的土和草來了。外公又背著他的相機一個人跑到不知哪去了,我在廚房吧檯邊喝著主人煮的咖啡,外婆看著燕燕和Sally在開放式的廚房裡忙進忙出,馬上進去把Sally擠了出來,在廚房裡薑總是老的辣,外婆很快地熟手的幫著包起餃子來。就這樣女人們在室內自在的邊做邊吃邊聊著天,男人們在戶外幹活,農場悠閒的早上,我又開始出現了從「渡假」模式短暫過渡到我正在「過生活」的錯覺,旅行,果真是最快速投入另一個人生的方法。
「媽咪,我可以留在這裡工作嗎?」剛剛才從你心目中最棒的交通工具挖土機爬下來,你興奮極了,衝進來跟我懇求著。會開挖土機的Uncle此時在你眼中簡直是比你一向最崇拜的Super Hero 都還厲害的偶像,你想要和他一樣。
「我們今天就要回去囉! 等你長大一點,可以問Uncle 可不可以讓你暑假來澳洲打工。」
「Uncle,我可以在這裡打工嗎?」我聽了好笑,你懂什麼叫打工嗎?
「行! 當然行! 隨時歡迎小馬來。」才一天,智炯像極了你的真叔叔。
「悠呼~」你拍手高興的大叫著。
智炯和燕燕都是熱情好客懂得過生活的人,愛屋及烏,我們是Sally的親人所以也對我們萬分親切的招待。朋友看到我即時傳去的農場照片訊息回應著,「哇~這地方看起來適合養老」,我心想,你以為老了有錢就可以過這種生活嗎? 民族性、個性不同,有錢也未必放得下,而在地大的澳洲,買個農場其實不比在台北的高樓貴,但是他們卻能有著「過生活」樂於享受當下的心境和體力,這樣的心境和體力對於汲汲營營只忙著「過日子」的我們來說,是種奢侈品。
現在回想起來,Yarramalong 農場短短的兩天一夜在旅程中引起我非常大的反思,我不禁問自己,工作這麼辛苦,最後除了錢和名外,我到底還為了什麼? 什麼樣的生活才能讓我感覺像是「過生活」,可以替自己帶來真正的快樂?
第六天 入海口的鵜鶘 (The Entrance)/ 靜謚的長棧橋 (Long Jetty)
The Entrance Pelican Feeding (Photo Credits: The Entrance Offical Website)
這個行程本來排在前一天從農場的回程,但是因為開放餵鵜鶘的時間固定是下午三點半,我們錯過了,所以Sally隔天又專程帶我們開一個半小時的車去欣賞鵜鶘餵食表演。
恩瑞斯鎮(The Entrance)的名字其實就是雪梨北邊的一個「入海口處」,是鵜鶘的保育地,藉由每天下午的餵食活動募款,保育人員會借此機會觀察鵜鶘是否翅膀有纏絲或是受傷,所以不僅僅只是餵食這麼簡單。你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麼大嘴巴的鳥鼓動著翅膀在搶魚吃,新奇之餘有點害怕,從頭到尾一直坐在我旁邊拉緊著我的袖子,我和外婆這輩子也從來沒看過這麼多的鵜鶘,算是開了眼界。隨後你又玩了旁邊的遊樂設施,但當天真正讓你開心的還是和阿公手牽手穿過了海邊的淺灘走到對岸中間凸起的沙灘玩水,對你來說,只要能玩水,勝於一切。
Long Jetty (photo credits: Timothy M Roberts - Good Afternoon)
接下來,我們趕在落日前再往回程開十分鐘,就到了傍晚的野餐處長棧橋 (Long Jetty),顧名思義這裡果真有一條非常長的棧橋延伸至湖水的中間。我們到達時已經六點,湖像是面靜止連到天邊的鏡子倒映著,我看到了兩個夕陽,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湖上,雖然天空仍隱約飄著一縷因遠方山火而起的灰煙,但是無損它整體的美麗,站在長棧橋上,莫名的有一絲人生滄海的感覺。Sally 說可以向湖面許願投個錢幣,你連投了三個硬幣,口中唸唸有詞,意猶未盡,天知道你又許了什麼希望媽媽買機器人的願望。野餐處旁,一位父親抱著他的嬰兒坐在斜躺椅上,父親在夕陽餘暉下望著懷中的寶貝微笑著,這個畫面讓我不知覺感動的手背上起了雞皮疙瘩。
第七天/第八天 全世界第一場的跨年煙火 ( Sydney New Year Eve Firework)
這一天是2019年12月31號,我們決定讓老小上午在家休息,好在傍晚前去雪梨達令港乘坐跨年遊船。在船上看煙火,是位置最好、又最不累參與這個雪梨跨年盛會的方式,船是5:30pm 啟航要一直待到凌晨12:30am返航共七個小時,待一整晚也必須體力十足。
雪梨煙火特別的之處是它有兩場, 9點整發的煙火是為小孩設計的 “Family Fireworks”家庭煙火,意思是小孩看完就可先睡了,大人就可以輕鬆的等著12點真正豪華的“New Year Eve Fireworks”跨年煙火到來,這樣的設計真的很貼心。
而Sally在這一次的雪梨行的規劃上,給我的感覺就彷佛像這雪梨的跨年煙火,有兒童版的煙火,也有進階版的大人煙火,有不會太累讓愛照相的外公一天拍一景點的「不同角度的雪梨」,有小馬喜歡的「挖土機、沙灘玩水、許願湖」,還有讓為了謀生忙到懷疑人生的我出現了短暫的過生活時刻「美麗山谷中的農場及什麼都不用自己安排像在峇里島的放鬆行程」,再加上最後一晚無論大人小孩都愛的雪梨跨年煙火,組成這樣貼心又豐富的老少咸宜的行程,令人感動。
2020 Sydney New Year Eve Firework
只是煙火放到最高潮,你又突然說:「媽媽,我想大便。」
「你忍一下吧!煙火快完了。」
「我...忍不住了啦!」
於是媽媽我只好匆匆趕回艙內帶著你去廁所,正當我以為錯過了這半年以前就預訂的昂貴雪梨煙火結尾,慌忙地和上完廁所的你重新再衝出艙外,早先佔的位置已不在,只能換個地方擠在船尾。沒想到,卻看到原來在船頭被其他遊船擋住看不到的煙火視角,全家人都沒照到的著名雪梨煙火瀑布,唯獨我一人照到,剛好趕上了全體倒數計時,全船歡樂大喊「Happy New Year!」的重要時刻!
這....不就是人生嗎?計畫老是趕不上變化,但是驚喜總在轉彎處。我帶著你們去了一個不在我人生清單上的城市,拜訪了一位原來我以為和我連結沒有這麼深的親人,但卻發現我只是從來沒有轉頭好好地看過這裡,而這裡卻一直在等著我的到來。回程後朋友問我到底去了哪裡,我仍搞不清楚去過的景點叫什麼名字,因為旅遊的當下真的很放空,反倒是回來後為了整理照片或是寫作才又重新「閱讀」了這個地方,因而有了「喔~原來如此」的感覺,於是又產生了想要再去一次的念頭。
旅行的結束對於我,總像是另一個開端,一個新的關係的起點。
保持一顆對世界的好奇心,或許有一天、有一個人、有座城市,也在世界的某個轉角等你。
後記:
2020年1月從澳洲回台灣,這一年因為疫情再也不能出國,打亂了我們今年再聚的行程,明年你外公就92歲了,我不知道是否還能再帶他做長途旅行,每次回想起去年12月的旅程,就十分感謝Sally的邀請。Sally 的母親兩年前在北京過世,也因此促成她想要邀請我們去的念頭,一方面是因為她和母親曾經到台灣玩,外公非常的照顧她們,另外藉由外公外婆的拜訪,也彷彿代表了她已無法旅行的父母來雪梨探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