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聲讀後｜《普通的戀愛》謝凱特

　　或許是書寫的時態改變，人的面相從Ａ走至Ｂ，總有那麼一點與以往不同，然而本質依然存在的樣態主導著他，我們才可以從不同時期的文章內窺見書寫者此時是長怎麼樣的他。在謝凱特的《普通的戀愛》中，擁有落在光譜兩端，使我最討厭與最喜歡的他。選擇閱讀這本《普通的戀愛》，單純地是因為普通、因為毫無防備的封面，深深吸引了只願徜徉在這般世界，抗拒過度鋪張打亂種種節奏的我的注意力。

　　然而，《普通的戀愛》如一張地圖，詳細記述著謝凱特的生命歷程，從學生時期的初愛，青澀、不成熟、脆弱這些專屬年少時代的特質，使得多篇文章閱讀起來是那麼讓我感到不堪，就好像在與謝凱特處於看不見雙方的空間裡，遭受他的文字毫不保留地指責著，甚至，自我大腦又忍不住過度貶低自己，顯得比起謝凱特，以前的我更是幼稚更是不可理喻。我討厭謝前期的文章，是因為它們照出了我的獸樣，為此我閱讀的時序至此停滯於疫情尚未爆發的四月，那是雖有緊繃，卻不至於人心惶惶的平靜四月。

　　直至時序走到六月初的此時此刻，重新打開《普通的戀愛》，我絕對地相信，就如同昨天重溫馬力歐獲得金鐘男配角獎時的得獎感言：「我是在對的時間點參演了這齣戲劇，獲得了一個好的角色讓我能夠適度發揮。到頭來，我還是我，只是幸運地能夠站在這裡握著這座獎項，接受肯定。」而我也在一個正確的時間點，被疫情困在家中沒有實際面的社交活動，想望曾經不需要口罩就能外出的普通日子，接受台南曝曬的光線，穿梭於紊亂的交通中，買一杯因為年紀有了而成反比降低為一分糖的鮮奶茶，把自己顧好然後繼續冀望人生來點新的刺激，或者成為更真正的自己的未來到來。接續將未覽入眼底的文章咀嚼意義時，我這才發現自己終於能夠感受到那股久違，我總是渴望在文字中搜羅保存的感動。謝凱特的文章開始將重心放在他與醫生男友的日常，紀錄著的是關於折衣服、關於煮飯、關於打掃家裡、關於防颱措施、關於買車、關於搬家、關於擔任故事志工、關於成為一名同志必須面臨的基礎難題、關於何以成為普通的自己。

　　我總是期待聽別人的戀愛故事，是因為對我來說，那多半是遙不可及的。我沒有辦法想像自己該何以成為別人眼中喜歡的另一半，那不表示我不希罕戀愛，更多時候我認同擁有愛人的能力，被愛的機會，都是為了更認識自己。在《普通的戀愛》中，我以為自己會窺見大量的愛情日常，就算是異性戀同性戀對我而言並無差異，終究得要學著怎麼在個體與個體絕對疏離的底線下，找到兩方可以共同培養的敘述線脈絡。而謝凱特這段與醫生男友的互動片段，則是徹底打入我內心深處，無法不以特別標籤色做紀錄的一段深刻體悟。理性與感性間，我多半時候是被感性主導的生命，那使得我輕易地受到一點論述誘發嚴重的情緒起伏，我是那麼多次被朋友們笑著舒緩面對我哭得沒頭沒腦時，產生出不知何以安慰的尷尬。我不討厭這樣的自己，也因為這樣，我想我是能夠更體會任何一種他者想要好好詮釋，卻表現不能的枝微心情。謝凱特的文筆非常巧妙瑣碎，在字裡行間，我感受到一份敦厚的尊重是他愛的表現，同樣也顯露了一些或許他不願讓人窺見的脆弱，然而那是一定程度上的必然地妥協。當謝凱特在整理家務時，醫生男友的個人物品就在他可自由翻動的範圍內，他選擇了迴避。然而我們不能忽略的是，兩人關係終究是情人，總有一股不可理喻的愛在互動間作祟；因此而生。也依此而死，愛情好像就是這麼矛盾的情份。此時模樣的謝凱特，採取了信任，不去主動探索更多，認識的、戀愛的，是此刻的醫師男友，那就是這樣的他，而他最初愛上的，不正也是這副模樣的海景？

　　不管欣賞任何作品，凡是扯及生活，即脫離不了那些繁雜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不被調味就好像過得一點也不踏實，沒有真正活過的樣貌。當然，每個人的生活該是什麼模樣，自己才是那個真正有選擇權的人，我們都再清楚也不過。我特別熱愛這種日常的，沒有什麼大不了，需要耗費編輯想破頭才能找出一句寫在書腰上文宣的平淡作品。這就很像閱讀歷史，你永遠有自主權抉擇要從什麼角度、什麼人的視角建構過去。虛假真實間，這世界的面貌就跟週遭的人們一致，不會只有一種模樣。非得是這種調性的文章，我才能在將自己與世間拉出一條微妙隔閡的距離中，能夠不使自我受傷還可以好好地感受世間周轉。我讀著讀著，無非是想藉這種方式過出一點也不偉大，但也夠我享受的人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