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去中國化」從1949年就開始了

「去中國化」是藍營政治人物用來指責政府教育、文化政策的最響亮口號，無論是學生不認識孫中山、岳飛，或是高中文言文的比例下降，統統可以用「去中國化」來批評。「去中國化」的定義，就是減低、甚至除去中國文化對台灣社會的影響，因為是文化層面的指控，所以可以上天下海無所不包，簡直可以說是不敗的政治指控，難怪成為政治人物的最愛。

細數1949年國民黨政府播遷來台以來（注：「播遷來台」是戒嚴時代形容國民黨戰敗逃到台灣的標準說法），一直自許為中國道統的正統繼承者，所以除了成立「中華文化復興運動推行委員會」之外，還大力推行孔孟學說，禮遇「新儒家」的學者，影響至今，現在很多台灣人還以「中國文化的正統」來自居（例如把「繁體字」自鳴得意的講成「正體字」）。但是在台灣解嚴、與中國開始進行文化上的交流之後，赫然發現：不但中國不認可台灣是中國文化的正統，連世界的漢學圈也沒有類似的看法，想做漢學研究的學者並不認為台灣有任何優勢。為什麼會這樣？事實很殘酷：其實從1949年以來，國民黨政府在文化上的種種作為，都是在「去中國化」並且是「逢中必反」，都是在鞏固政權的前提下，設法與近代中國的歷史、文化一刀兩斷。覺得驚訝嗎？讓我們細數一下1949年以來，台灣文化史上由解嚴前的國民黨政府所主導的「去中國化」重大事件：

談到解嚴前的禁書作者，像茅盾、老舍、馮友蘭、郭沫若這些在新中國領導文壇、思想界的作家，被國民黨政府封殺就算了；魯迅的主要作品「吶喊」「徬徨」「熱風」「野草」都沒有明顯的共產黨思想，不過因為他被中共封為聖人，而且罵國民黨罵得很兇，作品被封殺還算情有可原；但是作品與共產黨毫無瓜葛、並且在1949年之後連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改去做歷史研究的沈從文，為什麼作品也被國民黨政府封殺？沒錯，就是「去中國化」並且「逢中必反」才能夠解釋當年的國民黨政府對於中國思想家、作家無邊的恐懼。因為當年被趕出中國就是因為整個中國知識界一致反國民黨的結果，深怕他們的作品「污染」了台灣人的思想，所以才會用一律封殺的態度來對待他們的作品，即使誤殺了很多在1949年前完成的優秀作品也在所不惜。

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一律封殺的結果，造成了台灣人完全不了解五四運動之後，中國在思想上、社會上的種種進展，從此之後對中國的認識就完全與國際情勢脫節，認知裏只剩下反共、奮鬥、救中國這麼蒼白虛無的標語。更不要提因為恐共而完全禁絕馬克思思想，讓一整代的台灣人知識貧乏，完全無法了解為什麼俄國、中國、拉丁美洲會掀起共產革命，國際觀直接零分死當。如此的「去中國化」讓台灣思想界停滯了幾十年，影響絕對大於高中文言文比例下降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國民黨政府在鞏固統治基礎的前提下，強力推行國語（北京話），影響力之大，讓現今台灣的閩南人不會講閩南話，客家人不會講客家話。在日本統治台灣五十年期間，台灣基本上是靠這兩個漢人族群在維繫中國文化，所以像台灣的歌仔戲、布袋戲、客家大戲內容，大都是繼承中國的傳統故事而來。以筆者從小跟著媽媽看楊麗花歌仔戲的經驗，像薛仁貴征東、楊家將、七俠五義、紅樓夢、白蛇傳都是熱門的傳統好戲，而布袋戲也會演西遊記、封神演義、三國演義這些傳統戲碼。因為強力推行國語政策的緣故，這些所謂的「方言節目」只能也迫縮減時數，最後漸漸凋零。儘管政府也同步推廣京劇、崑曲、國語古裝連續劇，但是在語言的隔閡下，老人不看，年輕人沒興趣，中國傳統文化直接宣告在台灣斷根。

為什麼在台灣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很明顯的事實？因為我們所習慣使用的政治觀點，都是解嚴前的國民黨政府觀點，一切的作為只為了維持國民黨的政權。嘴巴說要維護中國文化道統，但是殺死這些百年來維繫中國傳統文化的閩、客傳統文化卻毫不手軟。這樣暴力的「去中國化」，讓台灣的傳統文化徹底淘空，傷害之大遠勝於學生不認識孫中山或岳飛（對了，岳飛精忠報國也是歌仔戲的傳統好戲，我還記得楊麗花的背上被刺精忠報國的那一幕，如果歌仔戲沒有被消失的話，學生應該不會忘記岳飛）。

另一個暴力的「去中國化」，就是獨步全球的國民黨觀點中國近代史。把民國以來跟國民黨為敵的都稱為「匪」，排除對自己不利的中國歷史（比如說造成百萬中國人死亡的花園口決堤事件），惡搞出來的歷史結論，就是整個中國、整個世界都對不起中國國民黨。所以即使被中國人民趕出中國，在台灣還可以自鳴得意的自稱繼承中國的道統，靠的就是一手竄改歷史的好功夫。

創造出一部只對國民黨有利的中國近代史，等於是否定了民國以來大部分人民流血流汗的付出，這樣「去中國化」（去除中國近代真實歷史）的結果，讓台灣人對於中國近代史的認知混亂，即使解嚴多年之後都還很難恢復，從中正紀念堂一直無法正常轉型就可以了解這個後遺症有多麼嚴重。創造出一個平行世界的假中國，來取代真實世界的真中國；為了維護這個假中國，對於質疑、反對假中國的任何聲音都說是「去中國化」，就是真實發生在今天台灣土地上的荒謬戲碼，難看死了。

最近在方格子Premium開始一系列紅樓夢的導讀「現代台灣人讀「紅樓夢」」，最近發表的是第四篇「尋找失踪的現代賈寶玉」，被這篇文章的情緒所影響，覺得胸口雜雜、中氣不順，好像有什麼遺忘很久的重要事物在外面流浪，必須去把它找回來。這時才赫然發現：原來自己在成長的過程中會接觸那麼多中國傳統經典，都是來自歌仔戲與布袋戲的薫陶，楊麗花戴著光頭頭套飾演出家的賈寶玉、遠遠的拜別父親的那一幕，就是我認識「紅樓夢」的起點，不由得感動了起來，我終於找到心裏那塊流浪已久的珍貴寶玉。

雖然很脆弱，但是文化是很有再生能力的，以西方的文藝復興為例，即使時間相隔千年，還是可以找回希臘羅馬的文化精華。文化最怕的是扭曲的思想，就像身心扭曲的人把珍貴的寶玉丟出門外、把骯髒的狗屎留在家裏一樣；而且因為身心扭曲，所以就算過了幾萬年還是只會在家裏堆狗屎，不會隨著時間而有任何改善。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從現在開始了解台灣人遇到的文化危機，從現在開始挽救流失的傳統文化，從現在開始糾正自己被扭曲的思想，永遠不會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