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斷簡 十三

因地頭不熟，為孩子們準備教材的事由居管事照著承林擬的清單向帳房支錢，逐項備齊，期間幾天空檔，劉承林一身輕閑、萬事無心，偶爾外出，一方面熟悉陌地人情、下接地氣，順帶為選買些適合六歲孩子初學用的描紅簿本、文房用具。玉成是個好孩子，大方親人、進退得體，幾天下來吳宅上下沒有一個人不覺得這孩子可人喜愛。對一個六歲的小孩來說，小院挺寂寞的，幸而有林嫂不嫌事多地把這孩子帶在身邊忙進忙出，只憑童言童語，把林嫂收服得甘心以嬌客相待，每日吃穿換洗，漸漸沒有承林插手的餘地，理由是「哪家男人們做這些事的？」親得像娘兒倆也罷了，親出主僕的情分則未免太過。每見林嫂偶爾展開手巾，小心翼翼地拿出兩塊糖糕、幾枚楂餅、果子蜜餞搏孩子歡欣，搜羅故事哄他入睡的神情，承林只能不住苦笑：「林嫂，別把他慣壞了，這孩子落難前出身不低，你把他寵回大家少爺，我可怎麼待他？」

孩子們下學返家是整座大宅回魂的時刻，哥哥姐姐們回來了，各房女人手心裡護著未及學齡的小孩子們也就跟著獲釋，此時玉成會興沖沖地拉著林嫂的手到前院「迎接」同類衣冠小獸們歷世歸來，七嘴八舌地嘮叼一日故事。拜物質豐厚之𧶽，家宅中又無大人們挑唆縱惡，吳家的孩子個個出落得大器天真、心胸海闊，陸培深伴著江承林前廳議事的那日早晨他們就知道了家中來了新教師，並且充份地展現了他們對一個六歲小男孩的好奇與接納的意願。

次日，吳東榮召集了四兄弟齊聚前廳，一為告知家學課程，令各房長輩督促孩子將來虛心用功，二為議定吉日，各房備禮，領著孩子們拜會老師。除了未成家的小弟吳東華醉心藝文、別徑盤桓之外，二房吳東慶和三房的吳東霖分攬家族事業，馳騁商界，號令風雲，自有一片天地，三兄弟同心決疑，每有歧見紛爭，則唯大哥馬首是瞻。四兄弟中吳東榮和二弟年齡最近，從小到大，事事同一門心思，故此「親信」二字，他最親的是吳東慶，最信賴的卻是三房這個比他小了七歲的弟弟。怎麼說呢，東慶和他差不多就是一個人，太像了。整個吳宅獨立掌家的男人們一一儒人風範，但唯有東霖仁心能兼及花草鱗介，三房最初獨立帳房承攬生意時，身為大哥的成天憂心他太過善良，難免於受人欺瞞，直至一次內戚勾連外人的帳務弊端，見他「處理」妻舅的手腕和決斷，既驚且喜，自此高枕無憂。凡關商場上的常情推理、眼下未能澄明的利害評估，別人不在都行，但若三弟不在，他的主意就算定了，大柢也如游根浮草，神形不能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