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36

《Laotse Tao Te King. Das Buch des Alten vom Sinn und Leben.》（老子．道德經）榮格走回沙發時，手上拎著一本書。先是遞書給朵拉，然後才自己坐下。

「這本是什麼？作者 Richard Wilhelm（衛禮賢）沒聽過哩～」朵拉接過書，沒急著翻開，先問了榮格。

「這本是德文譯本，原來的文字是用中國語寫成的，由德國同善會傳教士衛禮賢翻譯成德文；這本是衛禮賢送給我的。」

「致卡爾： / 天人合一 / 衛禮賢 Juli, 1915」朵拉翻開封面，扉頁龍飛鳳舞幾個字，卻是看不出衛禮賢和榮格有什麼特別交情，「還有，中間這幾個線條，是什麼意思呢？」朵拉右手食指比著中間這幾個線條提問。

對朵拉而言，這幾個筆畫簡單的中文字，毋寧說是文字，倒不如說是藝術線條，很難理解。相較之下，前幾年在法國西南方多爾多涅省（Dordogne）發現的史前時代拉斯科洞窟壁畫（Lascaux Caves）*，還更容易直觀辨識出是什麼東西呢。

「Die Einheit von Mensch und Natur（人與自然的統一）」榮格將四個中文字唸成德語，「這四個線條字就是這麼簡單。」榮格拿起茶杯而不是煙斗，啜了一口，「要理解很簡單，卻是不容易達到的境界；」

「靈魂（seele）也才5個字母，寫起來很簡單、唸起來很容易，但要通透理解，卻很困難。」朵拉嘆了口氣。

「哈啾～」喬伊斯打了個噴嚏，剛好將澳福的話截斷：「형，請你當我的OO…」，榮格輕輕舉起正要調整金絲眼鏡的右手，也因此一個手滑，幾乎要將眼鏡給推到頭頂去了。

「抱歉，鼻子癢癢的。」

「？？？」榮格望向澳福，瞪大了眼一臉困惑，「你說什麼？」

「형，我說，請你當我的OO…」

「哈啾！」榮格見澳福的話又被喬伊斯打斷，白了後者一眼，「喬哀思，你先到旁邊去，不要來吵。」

喬伊斯見榮格一臉不悅，趕緊走到一旁，「沃夫先生，就我所知，卡爾是醫師，就算他發表過許多論文，但是，他不會做麵包呀～難不成你要修訂什麼醫學的讀物，才會需要卡爾的幫忙？」

「형，你答應嗎？」澳福沒有回應喬伊斯，反而再度問了榮格。

「咳…」榮格清了清喉嚨，「我沒辦法生出屠龍刀*來，所以這個不可能；我已經和艾瑪成親拜堂了，也很愛她，何況木已成舟還生了五個孩子…」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喬伊斯見榮格吞吞吐吐的模樣，忍不住在一旁拍手鼓噪起來，只差沒拉沙發過來坐著看好戲；畢竟他過去對榮格滔滔不絕、辯才無礙的印象太過深刻，現今見他支支吾吾，頗感新鮮有趣。

「卡爾，你就答應他吧！」喬伊斯忘我拍手到幾乎要將手上的信封給掉到地上。

「…」榮格遲疑了一下，咬著牙，「只要不違背江湖道義，不違背良心…我就可以。是要我當什麼呢？」

「所以你是答應囉！」

榮格點點頭。

「형，我說，請你當我的顧問：我在山東的師弟衛禮賢，他前幾天寫信問我，有沒有認識對歐洲文化或哲學比較有研究的學者，因為戰爭讓他無法和德國家鄉的人聯絡上…」

「衛禮賢？記得你之前提過他。他怎麼樣了呢？」

「他著手要將《易經》（Buch der Veränderungen / 改變的書）翻譯成德文，但中華帝國又因為有人對於北洋政府不服從，時局不安定、到處雞飛狗跳，他想找人好好討論都不可能…」

「卡爾，雨停了，我先走了，我還要去找適合落腳的地方，接我的家人過來呢～」喬伊斯見榮格和澳福聊著他聽不大懂的話題，「很開心在這兒見到你！」

「喬哀思，沒問題～」榮格打算搞定和澳福拜師的事，沒不打算留下喬伊斯，「你有新作品*的話，記得寄給我。」榮格從西裝裡掏出鋼筆，向喬伊斯要來裝著一疊鈔票的信封，草草寫下自己的住址，再塞回喬伊斯的手裡，「這些錢先拿去用吧；畢竟你初來乍到，會需要不少錢**。」

「這不是你要給沃夫的嗎？」

「沒關係，反正沃夫都答應了，改天再拿束脩來即可。」隨即轉頭向澳福，「是吧！」

「我本來就沒打算收你的錢，科科！」

喬伊斯握著信封的手，微微顫抖，開口說話的聲音也顫抖著：「卡爾，謝謝你…」

「沒事的；要謝就要謝沃夫吧！」榮格向前踏了一步，右手摟著這個像是自己弟弟的男人，「那個初春的深夜，要不是沃夫救了路倒的我，我哪會有命在這裡遇到你呢？」

「沃夫，謝謝你。」榮格才鬆開手臂，喬伊斯轉向澳福。

「別這麼說。『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今天正好是中華帝國曆的節氣『小滿』，我剛想到師弟衛禮賢，榮格和你就先後出現。這還真的是感應呀。」

「沃夫，下次有機會再問你那阿拉花瓜咒語『蝦移添*』是什麼意思。」

「沃夫說什麼時候開始呢？」吳爾芙問道。

「他倒沒特別提到時間咧；既然我都拜師了，總不好催著師傅直呼其名諱、『喂，開始吧！』」

「卡爾，我真心認為，拜師學藝這件事，還是快快進行吧；你在沃夫店門口遇到喬伊斯，剛好可以看成是『快樂的』（Joy's），既然是快樂的，好事要趁早。再來…」吳爾芙在這停頓，看著榮格，遲疑起來。

「嗯哼，你繼續講，我在聽著。千萬別抬頭；不，我是說，千萬不要有壓力。」

「自從和佛洛伊德分手後，你整個人的狀況變得很不好：推掉主席、辭掉教職，連看診的工作也幾乎停擺…再這樣下去，我擔心你會成為一隻巨大的米蟲，」忍不住吳爾芙雙手握住榮格，「那豈不是應驗了 Franz Kafka 的故事*…太可怕了…」

「謝謝你這麼擔心我…」榮格緊緊回握，「只是，你的時間好安排嗎？」

「沒問題；要不咱們現在就去找沃夫橋時間吧。」

「所以沃夫是答應囉？！」朵拉還是搞不清楚榮格到底有沒有順利向澳福拜師學藝。榮格說的這些故事，時間跨度長、內容繁雜，偶爾說話還叼著煙斗像是含著魯蛋，一個不留神就會聽不清楚錯過訊息，因此朵拉想要確認結果到底如何。

不過是學個技能，有必要搞到這麼複雜嗎？有沒有搞錯？這些話朵拉放心裡，沒說出口。

榮格隔著金絲鏡框、似乎瞇起來的眼睛，看到朵拉的疑惑與不耐，伸手向著朵拉，後者知機將手上的書遞了過去。

「我找找…」榮格調整眼鏡的角度，開始翻起手上的《老子．道德經》。

「這裡。」榮格找到折起一角的頁面，指著其中劃了底線的一段話，「你唸唸看。」

「治理一個國家，就像是煎煮一條新鮮小魚。如果太常翻攪它，小魚容易散裂而不完整；如果都不翻攪它，小魚的一面會烤焦、另一面卻還沒熟…」朵拉閤上書、輕輕將書放回茶几，「這又和沃夫收不收你為徒弟有什麼關係？」

榮格沒有特別回應，倒是看了手上的錶，「呀，都已經是中午吃飯時間了，肚子餓了，難怪我會要你讀這一段煮魚的事情。」榮格不禁笑了出來。

「我就直說了：沃夫答應收我為徒，也求我當他顧問、協助他師弟衛禮賢翻譯《易經》，這個我也答應了。衛禮賢從中華帝國寄來他翻譯的這本書，先看看我是否能理解書裡的內容，期待我們的合作能順利進行。」

「要理解靈魂很容易，就從煎煮小魚開始；」

榮格隨口唸出威廉布萊克的詩句，朵拉似乎想到了什麼事，不由得癡了。

‥

‥

‥

‥



*《老子·道德經·老子的「道」與「德」之書》1911
https://kknews.cc/culture/3nk8bba.html

*道德經/衛禮賢
https://m.fx361.com/news/2019/1225/6227385.html

*衛禮賢與中國
https://www.goethe.de/ins/cn/zh/kul/mag/20658065.html

*拉斯科洞窟壁畫
https://www.storm.mg/article/165374

*屠龍刀 / 倚天屠龍記
https://read01.com/zh-tw/NNayLNN.html#.YvHHb0dBxPY

*榮格曾評論喬伊斯的作品《尤利西斯》
https://www.openculture.com/2014/06/carl-jung-writes-a-review-of-joyces-ulysses.html

**師從榮格分析師訓練的Edith Rockefeller McCormick，是美國石油大王洛克斐勒之女，資助喬伊斯甚多
https://en.wikipedia.org/wiki/James_Joyce

*《變形記》（Die Verwandlung），卡夫卡的代表作，發表於1915年
https://zh.wikipedia.org/zh-tw/%E5%8F%98%E5%BD%A2%E8%AE%B0_(%E5%8D%A1%E5%A4%AB%E5%8D%A1)

*蝦移添「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喬伊斯在《尤利西斯》最終章，苿莉以八段幾乎沒有標點符號的意識流，向澳福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