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約好下次還要來龍昇,不是再來幫忙,是要請你們好好帶我們出去玩,看看這片美麗的地方!
前幾天看到反坤輿po了緊急動員令,暑假正在上班的我覺得矛盾,覺得一定得去,但又礙於工作。禮拜三當天早上抱持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詢問老闆,沒想到獲得爽快的答應,備感窩心。於是當天下班後的晚上9點,與同伴就這麼從新竹火車站一路搖到了豐富。下了火車到了公車站,才發現原先預期的公車早已不停潭內,無奈只能打車上去。順帶一提,計程車司機真是罕見的難聊。
到了自救會據點,不同於上次的熱絡,這次帳棚內外瀰漫著一股肅殺的氣氛。下了計程車走近,來自土方上的第一句問候「是誰?通關密語?」,言中聽的出警戒的成分遠壓過了開玩笑,只好笑著回道:「來支持的,之前來過啦!」。放妥物品,接下來的好一段時間都沒人講話。坐在路旁,省道上時不時有車子經過,或開著遠燈、或拉下窗戶錄影、又或是刻意放慢速度,很明顯感受到那種來者不善的氛圍。))
到了反坤輿自救會,處處都是村民寫的抗議標語。(圖/筆者)
對面的警備車開始進場。猶記年初守夜時也不過2台警備車,這次浩浩蕩蕩地陸續來了六七輛,甚至還出現了兩輛從沒見過的照明車。陸續傳出風聲:「剛剛他們回報說看到有十幾輛遊覽車在公園集結,車上都是黑道。」。就這樣,帳篷內外緊張的氣氛一直持續著。
約莫凌晨三點左右,一輛黑色的轎車慢慢地駛過帳篷,某位「游擊隊」的成員大叫警戒,頓時整個帳棚內外開始動員。雖然後來證實轎車內的疑似是時代力量來支援的人,但大車就在這「第一聲槍響」後的不久就來了。
所有人衝上了省道,游擊隊的人衝到前面,而我們則在後面將一旁的路障搬到路中央。那是個由約二十輛砂石車組成的車龍。在車龍與我們中間,警察以盾牌朝著我們。由於坤輿門口發生了騷動,我們從後援成為了面對警察的第一線。而警方的現場指揮官在此時突然下了「部隊往前」的口令,即使立委助理阻攔,警方仍執意向前。由於不清楚其意圖,我們幾個菜鳥只能以倒退走的方式一面與指揮官呼籲「我們在退了」,一面盡可能拖慢警察壓境的速度。畢竟在那個當下,怎麼看警察都是像要將我們驅離,讓大量砂石車強勢進場。
數十輛大車載著廢棄物嘗試入場,警察在村民與大車間,手持盾牌面對群眾。(圖/筆者)
直到我們被推到大門口。此時坤輿門口亂作一團,其實甚麼也看不清楚,只看到一堆黑漆漆的人與鄉民打成一團。哀鴻遍野,開始聽到咳嗽與哀號聲。「是辣椒水!」,下意識衝進帳篷,跌撞在貨櫃屋與神桌上,好不容易搬了一箱礦泉水出來,先分發給外圍已經中招的長者,之後就直接衝進衝突的前線。「誰需要水!沖一下會比較舒...咳...咳」。由於大聲地喊叫,空氣中的辣椒水被大量吸入,強忍不適把第一箱水發完後,狼狽地跌坐在分隔島旁乾嘔。簡單先沖了沖臉後想漱口,才發現當下的我連想將水放入口中都有困難,只能無助地等待不適的感覺消退。再一次帶著水進到前線,這時椅子、石塊、水瓶、鐵條已在空中紛飛,自己也被小石塊砸到頭(甚至是到後來才發現其實有稍微腫起來)。手裡拿著開封礦泉水準備幫夥伴沖洗的我,頓時有個想把水瓶向裏頭丟的衝動。一是對坤輿黑衣人的暴力無度,二是對於警察的不作為,三是對於那壓抑氛圍的憤怒。但最後想到了自己餐與的初心與一時衝動行為所可能造成的法律後果,就也忍住了。而最後這瓶水則澆在了睜不開眼的劉前縣長的身上
一波波衝突,開始陸續有人受傷。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鄉親阿姨崩潰大哭的臉,「檔不住了啦!」,陳會長的太太癱坐在椅子上無助地哭到,然後隨即癱軟下去。幾位在現場的大哥被黑衣人丟出的物品砸到臉。那是第一次看到「頭破血流」,鮮血從臉上冒出的場景。幾個年輕人眼神空洞,開始抽起菸,看起來做好必死的決心做最後的拚搏。做不了甚麼,只能邊叫一旁的民代打電話叫救護車,繼續發水沖洗大家的不適,並試圖拉住那些在失控邊緣的人。
環保局的科長來了。他拿著大聲公向鄉親報告,說這次坤輿公司進場的程序存在瑕疵,即使進場也不會算數。憤怒的鄉親問道「那現在那些大車呢?警察呢?」,科長則回應「我會請他們依法行事」,科長在鄉親的謾罵聲中退下。這是否也是法治國家的一種悲哀?在大是大非的事之下,卻只能受制所謂程序,甚麼事都不能解決。忽而想起相聲瓦舍某段宋少卿的段子「你說我妖言惑眾,我違法嗎?」。最終法成為了掉書袋的工具,甚麼事情都沒有解決。警察依舊、黑衣人未被捕、大車仍在,可悲。
救護車來了,但卻在警察的人牆下形成了弔詭的畫面。這時的衝突已大致緩和,但警察的盾牌仍面向著群眾,甚至在救護車的「歐伊」聲中,佈防仍舊嚴密。「讓路啦!」不太客氣的對警察吼道,他們才忽然意會到並讓出一條通道,但仍保持著高度的警戒。一車車的長輩被救護車送走,但那仍不是全部。許多鄉親被丟擲的小擦傷、辣椒水後勁造成的皮膚刺辣與呼吸困難,救護人員無奈奔波其中。
激情過後,處理善後。這時的天已矇矇亮,但二十輛砂石車仍在外蠢蠢欲動。在警察圍起的警戒區內,一場「批鬥大會」展開。大家或站或坐,開始拿起麥克風,播起了社運歌曲,並對這場社運的種種展開批判。不太感興趣的我們坐在分隔島上靜靜的看著這一切。不曉得,看著現場的種種忽然覺得前面的努力變得有些廉價。游擊隊以SOP的方式開始批判警察的種種暴行、部分(我覺得有些)投機的政治人物開始說些「如果我當選,坤輿...」。但整場下來,除了一些鄉親,幾乎沒人將焦點放在坤輿對龍昇造成的危害,而只是將重點放在辣椒水、抓人、警察。失焦、廉價,就如同每一場在新聞中看到的社運一般。訴求已不再是重點,而只是新聞版面中的一行字。
早上記者會前,砂石車們終於離去,同時帶回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自救會的官司打贏了,坤輿的證照被撤銷,這也意味著短期內不再會有類似的衝突。這是個戲劇性的轉折。前一晚因辣椒水而還隱隱作痛的手臂有了其高尚的意義,榮幸見證了龍昇的重要歷史。而這場衝突也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關注,記者會上台灣所有媒體應該都齊聚了吧!為村民感到慶幸,卻也同時感到可悲。正如我前面一篇文提到的,坤輿的案子已是個超過廿年的案子,卻一再因利益被壓下。即使流血也沒人知道,直到事已至此再也藏不住,才假惺惺的大肆報導,倒也是另一種可悲。
判決結果出爐,法院判決村民勝訴,政治人物與村民共同召開記者會。(圖/筆者)
稍作休息,部分的同伴回新竹漱洗,我與好友留在帳篷吃完午餐也就回去了。印象很深刻的是,經歷了一晚上的奔波,早已又累又渴又熱的我們,終於吃到鄉裡阿姨準備的控肉飯與滷菜,然後拿了冰桶內冰涼的罐裝咖啡一飲而盡(真的是一口氣喝完),不知為甚麼突然有種「嗯!我還活著」的踏實感,感動的眼淚幾乎要流出來。好難想像這麼件平凡的小事竟能讓我如此感動。
離開的路上,與送我們回自救會的姊姊聊天。或許是剛經歷過些甚麼,有些覺得難過,但也有些欣慰。臨走前我們約好,下次我們再來不是來聲援與抗議了,而是請他們好好帶我出去玩玩,看看龍昇的南瓜、嘗嘗有名的洪箱姊西瓜,並好好感受龍昇村這個美麗的地方。我想,因著這幾次的參與,那次的到訪,或許會有很多感觸吧!「這裡也是在我的共同守護下保住的!」,希望到時的我能自豪地這樣說。
這是隔天早上坐在省道上拍的。
黑夜來臨,太陽就不遠了。
(寫在2022/7/24個人臉書,2023/6/23上傳方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