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8
選題:我一定是某個人翹首以盼的驚喜
後記:用光來譬喻聲音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是夏恩特看見了。
i
他們很常搬家。
小女孩抬起頭,顯然不符合她尺寸的略大帽兜滑落。一旁大手適時伸出向後拉又重新牽回小女孩的手,才免了她整張臉都被蓋住的滑稽景象。
“這次要住哪裡?”
她學乖了,這次伸出另一手壓著帽兜才擡頭。
“斯哥維爾鎮,據說是擁有一片寬闊綠野,靜待著不消幾秒就能安然入夢的宜居的地方。”
“……希望這次能夠待的久一點。”
聽見小女孩輕聲呢喃,青年蹲下來,他說,“我不做沒法信守的承諾,但我能答應你盡力做到。”
她笑瞇了眼,“嗯。”
長途跋涉對小女孩來說已經習以為常,剛開始或許很吃力,但久了也鍛煉出體能。雖然年紀還小,但她去過的地方已經比過大半成年人這一生的閱歷。
“我們今天會在這地方暫待一日,補給東西……想吃糖嗎?”
此處是許多旅人往來必經之地,比起其他的地方異常熱鬧,各國特色的商品在這里相互流通,日用雜貨也很齊全。注意到女孩緊盯著市集攤位上造型夢幻的甜菓,青年停下腳步問。
“沒有……”
她搖搖頭,女孩知道他們因為沒有固定居所,並不容易被人雇用工作,收入不穩定。
但不知何時,原先吸引自己視線的糖菓就已經湊到了眼前。
“拿去吧。”
“謝謝……”她楞著接下。
“哈哈真是長得水靈的小姑娘!”糖菓攤販商大笑,他向青年提醒,“記得把她看緊一點,這幾年人口販子越發猖狂,我老鄉的孩子有些去了大城市,就再沒回來過了。”
“自然會,多謝。”
“──來咯來咯,走過路過萬別錯過,睽違已久那吉又要開始說書咧!”
不遠處,男子大聲吆喝著,人潮漸漸往他那里聚集,青年原本想帶女孩離開,卻發現剛才的糖菓一樣,女孩同樣被吸走了注意力。
他差點忘了女孩什麼沒有,就有一顆極其旺盛的好奇心。
“如果不趕時間就留下來聽聽罷。那吉可是去南方遊歷了一陣子,好久沒回來說書了,很多地方的人都盼著,每回故事可都精彩了。”糖菓攤販的大叔道。
青年替女孩尋了一個好位置。
“這次要說的呢,是發生在消失在地圖上的古陸──黃金之洲拉薩夫的故事。”
金髮男子說罷,將手中的豎琴置於一旁。
那吉的吟遊說書向來一邊以豎琴托襯作為一大賣點,此刻一反尋常的作風讓眾人有些意外,倒也更加期待接下來的內容。
“首先嘛……”說書人那吉斂下羽睫,平時看來無憂無慮的清澈眼神滲出魅惑氣息。
他輕笑。
“來說說關於鴉這種生物罷。”
ii
“烏鴉是一種非常貪婪的動物,因為全身總是烏漆麻黑,所以他們特別向往丶”金發男子抬頭,嫩綠眼眸像將陽光聚合進了綠潭,發散點點漾光。
“──特別執著於那些發散著光輝的東西。”
他低下頭,似乎想起什麼,長睫毛在眼珠上投下扇影,“不過也曾有人說,他們終其一生不斷拾奪是因為他們從來不覺得自己擁有了什麼。”
“在大陸深淵處有只烏鴉和別人特別不一樣。”
“對於其他同伴盜奪珠寶金飾這些閃亮亮的東西沒有任何興致。他無法理解其他烏鴉收集這些發光物的興趣,團體盜奪行動自然也沒有參與。他生存的意義是什麼?烏鴉漸漸與同伴疏遠。”
“烏鴉想到醜小鴨的故事,雖然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很可笑。我是不是原本就不屬於這裡?他這麼對長老說。”
“──烏鴉也聽醜小鴨的故事?”
突兀劃破空氣的是青年牽著的小女孩稚嫩的嗓音。
似乎因為意料外被打斷,那吉一刻愣神,他很快恢覆原來的神態,瞇眼輕笑。
“是啊。就像人類會說動物植物的故事一樣,它們之間也會轉述著其他生物甚至人類的故事。只不過人類並不明白它們的語言罷。”
那吉看小女孩似懂非懂點著頭後,抬頭繼續說。
“長老畢竟也是閱歷豐富,其他年輕烏鴉將這只不合群的烏鴉視作異類,但他不那麼認為。他對這只烏鴉說,只要你體內流淌著鴉的血,我們本質就是一樣的。發光的物品總使我們想要擁有它,你只不過是還沒找到能觸動你的光。”
“當你看見時候就會明白……血液躁動是什麼感覺,乾渴難耐是什麼滋味,那就是你的光。總有那麼一日。你會窮盡一切占有它。”
他緩了緩,“後來這只烏鴉在傳說的黃金洲拉薩夫看見了那道光。”
“他死也無法帶走的光。”
“拉薩夫受眾神寵愛的少女。”
iii
“相信有很多人都知道拉薩夫吧。”
廣場內很多人點頭,那吉繼續道,“傳說中生命富饒的場所,居住在里頭的人們天天歌舞升平,沒有煩擾。是個夢幻的國度。因而得到了黃金洲的美名。”
“但在遙遠的過去,拉薩夫曾是一片非常貧瘠的土地,能種植出的作物相當少,價值也不高,無法作為商品向其他地區交易。人們生活過的非常辛苦。”
“直到一名女嬰誕生。”
“那天拉薩夫下起一場怪雨,那次雨水沖刷過後的土地開始能種植出價值較高的作物,拉薩夫的農業開始興盛,帶動畜牧發展。女嬰的名字被取做Rain。一開始人們並沒有發現這件事和她有什麼關系。”
“直到女嬰茁壯成女孩,能力才逐漸顯露出來。她腳步所至之處草木特別翠綠,甚至擁有呼喚雲雨山泉的能力。連鄰國傳說的能帶來幸福的青鳥都時常盤旋日漸長大的少女身側。”
“受眾神寵愛的少女這一個稱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流傳開。”
“人們開始向她示好,她過上衣食無缺的生活,但也承應起相同的義務及責任。受眾神寵愛的少女,一生,都不能踏出拉薩夫這片土地。”
這時有人舉手問了,“是被民眾囚禁起來嗎?”
那吉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世上任何事情一體兩面是根深不滅的定律。神給她寵愛,同樣的也給予她詛咒。”緩緩道,“踏出拉薩夫,就等同背叛寵愛她的神。”
“……這一開始只是少女對自我的制約。”
陽光罩在金發說書人的頭頂上,於他精致的臉龐落下一片陰影。
“上天給予她富饒土地的能力,她應想盡辦法幫助別人,回應身邊善良的人們予以自己的期待。她希望周遭所有人的臉上都能充斥著笑容,回響在土地上被風傳遞的都是笑聲。”
“她一直以此為目標笨拙但認真的努力著。”
“後來,她和烏鴉相遇了。”
iv
他還記得他們在怎樣滑稽的場景下見面。
她整個人跌進河里。
許是因為太重濺起一個成人高度的水花,水流淹過她的頭頂慢慢褪下,少女濕漉漉的癱坐著,水色及腰長發似乎要和流水融為一體,白色連身麻衫裙吸了水顯得半透,頭頂和身上的水流不斷從肌膚上滑落在空中串成一鏈珍珠,水波粼粼──
初晨日光灑落,點亮她整副身軀盛滿水珠生輝的燦光。
烏鴉終於明白長老的話。
心口叫囂原來是這種既空虛又盈滿顫麻的感受。
“烏鴉喜歡上了少女。”
“但是受盡神一切恩澤的女孩,自然屬於神。”
“她早就打算將自己奉獻給拉薩夫,能給予他人幸福的能力極其幸運交到自己手上,她不能懈怠。”
“少女也很快意識到一件事。”
“她可以使拉薩夫所有人展開笑顏,卻唯獨不能滿足烏鴉的願望。”
“她是拉薩夫所有人的,是神的,不會是烏鴉唯一的。”
那吉斂下眼睛,神色有些深沉。
“烏鴉這種生物本能就是掠奪和自私。特別的烏鴉不像它其他同伴可以撿拾其他物品,能觸動他的光只有少女。而他的少女有其他人,有她的父母,她的姊妹,拉薩夫的人民,和她的神。”
金髮男子看向眾人,微微一笑,“你們知道欲望這種東西被壓抑久了有什麼結果?”
“餓著肚子的時間長了變得不餓是生理機制,心理層面的東西被壓抑久了會越發壯大,在無法被分攤的情況下,烏鴉暴走了。”
“他做了這一輩子最錯誤也最不後悔的決定。”
“殺了受眾神寵愛的少女。”
金髮男子然後平靜道,神憤怒的火炎掃上大陸,一夕間結束了如曇花般繁榮昌盛的拉薩夫。
v
圍在身邊的人們漸漸散去做自己的事情,那吉轉身原本要擦拭置放在一旁的豎琴,衣擺卻冷不防被輕輕扯了幾下。
他回過頭來,只到膝蓋處高的小女孩帶著奶音開口。
“那吉,我覺得烏鴉不是這麼壞的人。”
小孩子似乎沒有什麼長幼稱呼上概念,那吉看起來不怎麼介意,他蹲下使視線和小女孩齊平。他笑著輕鬆道。
“就我立場看來,烏鴉就是這麼壞的人。”
女孩眨了眨眼睛,“是嗎……”
“妳不是一個人來到這的,對嗎?”
小女孩溫順點點頭,短小的手掌扶著兜帽。那吉稍稍伸長脖頸,掠過女孩,看向她身後踏著沉穩步伐朝這裡走來的斗篷青年。
“那個人看起來應該不是妳的親人吧。如果不是親人也可以的話。”
那吉伸出了手,細指像翅翼一般緩慢輕柔地舒展開。
“這次要和我一起旅行嗎?”
還沒走遠的居民聽到忍不住調笑,“對這麼小的小孩出手……那吉你這是要預訂未來的老婆了?”
……
當故事一結束,小女孩一下子就不見蹤影,青年四處張望。終於在廣場中央捕捉到熟悉的小個子身影,上提的心稍稍松些。
和女孩四處旅行也有好些年了,他們之間其實沒有任何如同血緣般堅定難移的聯系,如果她決定即刻要分開,他也不會阻攔。
故事的開頭,青鳥說對了。
他們一直不斷撿拾,或許就是為了填滿心中難以名狀的缺口。
但是很幸運地,特立獨行的烏鴉除了有普通烏鴉占有的本能外,他更擅長等待。如果她每次的選擇一直不是他,他也能一直等下去,他們這一族除了不斷盜奪東西這個壞習慣,幸好還有一個壽命特別長的優點。
他踱著步伐走近廣場正中央,似乎因為金髮男子和小女孩說話緣故,周圍的人開始瞎鬧騰什麼起來。他正打算開口提醒女孩,他們暫放客棧的行李還沒有正式登記,需要加緊時間。
用光來譬喻聲音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蓮音(Rein)長大後要嫁給夏恩特!”
女孩比平時微大音量傳來那一瞬,青年仿佛看見了光,世間所有喧囂如同潮水退去。
周圍的人爆出一陣哄笑。
面前被乾脆拒絕的男子也是笑著,小女孩雖然覺得他的笑和其他人的笑有些不同,眼下倒沒想過去琢磨。她畏畏回過頭來看著從剛才就一直沒有反應的青年,軟糯道,“不丶不行嗎?”
“──”
風襲上稚嫩的面頰,她嬌小身軀騰空而起。
寬大兜帽順勢往後落去,水色般的發絲曝露在蒼穹之中,烈日剛好落在青年將女孩舉起位置,陽光從她的頭頂傾瀉,在他深色衣裝落下斑斕碎金──青年仿佛又見到那日河水粼粼,不是眼底,這次在他手里。
他也願意將為數不多的所有全都傾盡於她。
“當然好。”
── Fin.
vi
──青鳥總讓我別和他走太近。
──但是拾獲的反而是我。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分享喜悅的唯一。爸爸有媽媽,Flame有Bright。
──我可以實現大家的願望,但大家專屬的那個唯一都不會是我。
唯有那個人。
烏鴉一定不知道,正如同少女在他眼底那樣,那日被她重心不穩胡亂一把跩進河里的他,肯定也在那碧青的眼眸里載滿了一身的碎光。
──所以。
少女纖長細指往幽黑另一頭劃去,像是觸摸到無形邊界,指尖義無反顧蹭上紅炎。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