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上3%隨機的人,沒有任何原因地消失,剩下的人會/能夠如何應對?這是《末世餘生》(The Leftovers)整齣劇從頭到尾的命題。2%並不是一個很大的數字,舉凡天災如颱風、地震,或是瘟疫,都能在基礎設施落後的國家造成更大的傷害,甚至於戰爭、種族滅絕都是更慘絕人寰的災難;那為何在戰爭、科幻或反烏托邦題材的影劇充斥的現今,觀眾們需要去關注一群因為目睹2%的人消失而產生心理創傷的主角呢?
《末世餘生》的背景設定在紐約州的一處郊區,時間點則是在「消失事件」(The Departure)發生的三年後。在「消失事件」中,世界上的人口無分性別、種族和年齡憑空消失了2%,然而除了此一乍看十分科幻的設定,劇中並不進一步提供對於此一事件的解釋,而是更著重在受到「消失事件」影響的一般人:以Kevin Garvey為首的Garvey一家人、Nora和Matt這對兄妹,以及作為反派的「殘存罪人」(Guilty Remnant),觀眾可以看到這群人在「消失事件」後,試圖以不同的方式應對這起「無以名狀」的事件。
而「消失事件」的重點,便在「無以名狀」上。在前述的災難中,儘管慘絕人寰,人們都能夠透過某種方式為其加諸意義,使其有一個合理化的解釋:在戰爭中,民族主義的意識形態發揮它的作用,告訴未亡人他們的親人乃是為國捐軀;在天災中,科學則有他們的一席之地,他們解釋事件的成因和如何預防下一次的災厄;而一般性的死亡,也早已有為數眾多的思想、宗教試圖為其賦予意義。畢竟,在這些狀況中,儘管難受和無奈,至少就生者的觀點來看,死亡都代表著終點,是每個人終將面臨的結局。
但消失事件無法從任一觀點解釋。一開始,我們便可以看到在消失事件3周年的聽證會上,維根斯坦的名言受到引用:「凡不能言說,須保持沉默」(Whereof one cannot speak, thereof one must be silent)。科學沒有辦法證明和解釋為什麼人會憑空消失、事件背後的物理法則;而宗教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劇中有部分人將消失事件比擬為基督教的「被提升天」(意指這些消失的人前去的是天堂),但卻無法自圓其說:為何教宗、嬰兒和性侵犯都是「升天者」?於是,「舊世界」中的重要框架和世界圖像紛紛失去效力,被留下的人只能在不理解、憤恨、無奈的情緒下,繼續他們的生活。
當然,在日常生活,人還是必須發展出一套敘事來合理化突如其來的消失。作為警長的Kevin,時常分不清楚發瘋的野狗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他藉著這樣的幻覺作為隱喻,試圖在事件過後扛起對整個小鎮、乃至家庭的責任,但往往越弄越糟。另一方面,在傳統宗教失去陣地時,新興宗教趁勢而起,無論是Laurie參加的「殘存罪人」(Guilty Remnant),抑或Tom跟隨的邪教教主神聖偉恩(Holy Wayne),不管是用沉默還是擁抱,他們試圖藉由這些動作作為暗示,拿走傷心者身上的痛苦,但當看似「神奇」的療法遭遇現實中的衝突時,往往也是一碰及破。
這樣的敘事以及合理化,更荒謬地表現在第二季位於德州的嘉蘭鎮(Garland)。在消失事件中,嘉蘭鎮奇蹟似的一個人都沒消失,此地因此被視為「奇蹟公園」,吸引大量觀光客進入。其中的鎮民更自詡為被上帝赦免的信徒:有的人整天穿著婚紗與觀光客拍照,有的人隨機進到不同的公共場所屠宰山羊,為的是重覆在「消失事件」時他們在進行的動作,他們深信這些動作是一種特殊的「儀式」,庇佑他們於苦難之外。但是,不論有沒有「消失事件」,人們還是生活在一個生離死別會發生的真實世界。在這個地方,痛苦和悲傷不會因為集體的宗教敘事而消失,沒有人受到赦免。
值得一提的是Nora和Matt這對兄妹,某種程度而言,他們代表兩種截然不同面對消失事件的態度。對於Nora來說,她無法放下家人的消失,更認為那是自己的過錯,而不斷地以各種方式尋找她的家人(加入消失事件調查部、前往澳洲找科學家進行穿越),因為儘管表面上幸福美滿,她卻無法放下那些曾經失去的東西(包含她過往的家人、以及後來領養的Lily);但對於Matt來說,消失事件卻諷刺地成為他驗證自身信仰的契機,更加深了他既有的宗教信念。只有在「神」被獅子咬死,以及Nora見到她的家人時,他們才放下自身的執念,準備好以更切實的態度面對往後的人生。
總而言之,儘管有許多看似科幻及邪教的設定,《末世餘生》(The Leftovers)還是一部講述受到創傷的人們,如何復原的故事;因此,影集的基調和Tom Perrotta所寫的原著(台灣譯作《剩餘者》)相差許多,後者相較於影集更著重在人性的灰暗面,也沒有二三季的劇情。而不可諱言的是,在一開始缺乏對於該世界觀的認識下,觀眾會難以掌握角色的情緒發展,而無法理解整體的劇情走向,但我認為大概只要撐過前五集、了解角色各自的個性後,便能夠明白整齣劇想要表達的意涵,在此推薦給有興趣的人,期待看完後一起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