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聲讀後｜《成為怪物之前》蕭瑋萱

這是一本完成度很高的作品，我是說，當我還在以前的職位任職時，這是一本能夠在改編版權售出後就直接無阻礙地進入影視化的完熟之作。當悔恨把主角豢養成怪物之前，怪物就已經在文字中潛伏著等待進入每一個閱讀者的世界中。

實在不得不讚嘆蕭瑋萱的寫作功力如此純熟強大，場景描寫完全細膩與逼真，從第一字就迅速打造一個逼真且幽暗的舞台，故事間切換角色們的過去，昔與今時而疊加，時而並肩與行，企圖以「痛」逼出所有角色的血肉，原來氣味可以被如此鉅細靡遺地描繪，在大腦的消化中換成記憶，兌出依稀聞過的味道，進一步帶領閱讀者體驗葛奴乙再現那種令人不適的幽幽鬼森氣息。

從一個姊姊沈溺在弟弟的死中沈溺不拔，自緝兇中討回公道，某種程度卻被解釋為不敢面對真相的自我逃避。那很揪心，鬱卒地令人窒息。角色動機在這樣的故事背景前提下，劃分為幫與不幫，不論直不直接。楊寧歇斯底里的自我擺爛直至頂級，實在無法讓人喜歡，那又如何？誰說主角就得討喜？當然，作為一部「好的」作品共識底下，並不能讓人對主角過度反感。但如果楊寧善解人意，如果楊寧懷抱寬恕美德，「怪物」就不存在，「怪物」就不會意識到原來它想跑出來，像實踐當一隻「怪物」該有的行為舉止。

好吧，既然主角只能這樣了，在她之外的重要角色們呢？理不清關係的前？現？任律師男友許浩洋又是個像被下蠱似得，對楊寧窮追不捨到就算有新對象還不願放下，關係中的狗。在為人處世的訣竅中，一套擁有某些「Tag」的人是不能隨便栽入共築關係的，楊寧的emo、焦躁、冷漠，就算沒有病理上的檢測冠上病名，實際上也是一般人不會碰觸的人（誰能情緒不受控制到把嘴賤同事暴打一頓呢？）（而且後來雪莉還不打算離職？）。許浩洋近乎是一片忠心地跟隨主人，寧願為了楊寧放棄相對正常千百倍的現任律師女友，要不是許浩洋對愛的信仰有著超乎常人的執著，要不就是他想從楊寧身上獲得一些證明自己的什麼，又或者有其他其實根本未被開鑿過的動機，不必邏輯性地解釋許浩洋作為也不影響故事發展。甚至，他會不會本身也已是某種層面的「怪物」？不得而知。只能說，他的角色性格之於我而言，沒辦法相信我所身處的這世界能有如許浩洋這樣的人物無條件地包容一切，只因為愛。

故事的精采度通常取決於反派的動機與魅力，在本作尤其重要。從交手曾經的台灣性侵要犯，揭開同事不為人知的一面，到最後拉開真正兇手的樣貌，蕭瑋萱仔仔細細讓楊寧「剖繪」（書中使用的特定詞彙）他們的犯案動機，共通點皆源自於生長背景，惡之根源，他們都在最初就偏離「正常」軌道，注定走上被社會排除之路，這樣的角色建構對我而言，比較難建立同情，穿著他們的鞋子閱覽同一個世界。這種他者距離在故事中達到強大的戲劇張力，會殺人、會性侵、會收集戰績，都是為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蕭瑋萱建立一個這類角色的堅固舞台，燈光齊備，聲效俱佳，讓他們把故事帶到更不見光線的領域，戲劇性濾鏡達至一定厚度，作為類型小說而言，它實屬稱職。

處理故事主題上，從未走偏，從開始到結尾，作者態度明確地朝著筆直方向前進。楊寧對死者的偏執來到讓人難以承受的程度，進入過度苛責自我狀態。失去理智，排除親友勸慰，試圖以殘存記憶完成不可能任務拼湊回弟弟樣貌，就算那麼做只是徒勞無功。對死亡絲絲入扣的描述，精湛地角色衝突對白，讓我讀著讀著開始討厭起楊寧起來，討厭許浩洋，倦怠姐弟間不切實際的親暱關係，全在在肯定作者全力以赴的投入。這說明，在解釋對一部作品的肯定時，並不是只能以直觀的喜歡表達此意，因為入迷而對角色的舉止作嘔，豈不是更技術性反應出作品的精彩之處？

當我以為火車跑到最後二三十頁，楊寧已付出代價，結束追查兇嫌的畢生任務，結局未出現，劇情已經有些後繼無力時，最後的最後，只能說收這個尾真的太棒了。正為本作最精彩之處，俐落地扣合主題，一竿精準進洞。閱讀時我腦袋也忙著思考我該如何記錄這本，偶爾會因為角色說出讓人抽離的台詞、失去人設的語氣而苦惱時，結局是使我拋開一切的轉捩點。

到頭來，即便不喜歡楊寧的自甘墮落，還是會受她聲嘶力竭，像是無窮無盡責備自己呼喊感覺到，千萬不要用自己的角度去要求想死的人不要死，那實在太不負責任了。所以要說透過呢喃，去動搖一個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生存火苗的人選擇放棄活著真的是錯嗎？我不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