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夢狼河|第五・四方迷雲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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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然初夏有風姿,河畔長堤柳蔭直。
燕去水輕煙樹軟,雨來舟晚小帆遲。
流光荏苒傷心路,暗影蕭條夢醒時。
始信芳銷人散後,綠條都是斷腸枝。

施琅首戰告捷,福建總督姚啟聖得訊拜折,六百里加緊入遞京師,皇帝卻不在紫禁城內。六月初康熙離京避暑,當日駐蹕密雲,數日內出古北口,一路北行,南書房轉來軍報這日,御駕抵達烏里雅蘇台拜察地方,隔日便要賜宴王公,羈縻蒙古各部。

曹寅人在蘇州,早在張英奇出海之先便收了他一封託孤信,心中頗不自在,卻還相信陣前督軍不會有事,孰料海戰捷報一出,他奉旨安插在閩省的人便報來張英奇戰死消息,他登時有如遭了晴天霹靂,半晌回過神來,思索道,靖少只盼海戰立功,能在御前求情,不要榮勳,但求劉綺兒脫去樂籍,他託孤信中雖未明言,我們兄弟一場,必要為他完成心願,如今容若隨駕出關,得報自會開口,倒不必我去信提醒,如今我得立刻著人去接劉綺兒母子,還有魏德明與那寡婦阿照及陳初明三人。他拿定主意,立刻出去吩咐,派人派車趕往廈門,還拿一面王命旗牌給那領頭親信,叮囑再三,務必排除萬難,接張英奇家眷前來蘇州。

他在蘇州織造署前看人離去,眼見時近晌午,正想回後院家中用些茶點,略事休息,忽見烈日下一騎過帶城橋奔來,馬上人頭戴涼帽,青金石頂子,單眼孔雀花翎,身著四品武官夏朝服,氣宇軒昂,正是他妻舅李煦。他去年離京後便不曾見過李煦,此刻驚喜非常,待李煦奔到近前下馬,連忙上前見禮,又命人顧馬,自挽李煦手臂入內,說道:「邸報未見你奉旨出京,此行到蘇州,可有密差在身?」

李煦笑道:「明面上,我奉旨巡察江南,暗地裡,共有兩樁差事。其一,把京師要務當面說明,其二,要與你商量明年聖駕南巡。」

曹寅點頭道:「這第二樁,主子摺中已有提及,我心裡也有底,一會兒拿條陳出來,咱們細談,只這第一樁聽著蹊蹺。」

李煦道:「可不是,如今朝中風起雲湧,教人頭疼。」

他二人邊走邊談,從一道便門出了織造署,一過門限便是滿園清涼翠竹,荷塘邊上一間撮角水榭,敞著四面大窗,從窗外可見裡頭有書案矮櫃,李煦便笑道:「你可真能,到哪兒都打點得巧妙。不消說,這必是你平時讀書消閒去處?」

曹寅笑道:「這院子過去便是住處了,我在這兒待著,也是圖個方便,誰教我向來是個幾頭奔波的命呢。」

他喚人備來涼茶瓜果,兄弟倆在水榭臨窗而坐,李煦將去年年下魏象樞參劾索明,被皇帝壓下一事大略說了,又道:「魏環極年高執拗,又犯清官毛病,總好誇大言詞,說甚賣官鬻爵,其實索明二位並無賣官鬻爵,只是一人弄權,一人籌錢。」

曹寅聽得噗哧笑道:「確實,要不為了容若,明中堂也不至於擔著滿朝政務,還跳入渾水池塘。」

李煦道:「我在五爺跟前請教,五爺說,皇上的意思,等台灣事了,便要安排東北軍務,趕走斡羅斯人後,將巴海這不可靠的從邊關挪開,寧古塔將軍和新設的黑龍江將軍,就著落在吳丹和容若身上,因此如今得保明相不受朝中攻訐。」

曹寅點頭道:「明相心裡肯定清楚。這麼些年,比這更大的風浪也過了,我倒不擔心這一回。」

李煦不解問道:「你倒是擔心哪一回?」

曹寅將成德託付沈宛之事說了,又道:「沈姑娘是五爺奉旨讓容若帶去寧古塔,容若回京並未交代後續,皇上也沒問起,似乎就這麼混過去了。我只擔心皇上哪天想起這事,又或者紙包不住火,讓尤慧珠知道了,屆時分說不清。再者,要是有人尋事告到御前,容若有過在先,皇上擔待了幾次,只怕不擔待下一次了。」

李煦尋思道:「既有這般顧慮,還得設法防範才是。平素我在乾清宮留神,南書房內,索額圖暫且不論,其餘不懷好意的,恐怕以高澹人當先。別看他平素溫和,其實頗有心眼。去年容若生日,他竟然送了一幅仿秦檜書法。容若說,當時二爺在場,還說過若別有居心不能輕縱的話。想來明中堂不願生事,過後並不追究。」

曹寅道:「我以為南書房內,主子看重李晉卿和高澹人,看的是才學能力,眼下合用,真要弄倒他們,恐怕不合聖意,但未雨綢繆,或者將他們行跡不時露一些出去,如此主子心裡有底,改日他們嚼舌根,主子不至於便信。」思索片刻又道:「秦檜書法贈入明府,實在大失體統,不如我繞個彎子,當成風聞江南士子閒言密報上去。」

李煦點頭道:「我離京前有所聽聞,高澹人與尤慧珠走得近,只怕剛好碰在咱們心頭這事上。你早些把這狀告了,在主子跟前為容若預留地步。」

他兄弟二人將大小事俱都詳談,直到天色已黑,曹寅便請李煦入府安頓。他回自己屋中梳洗更衣,見妻子李晴捧著便袍進來,便笑道:「這便袍用不著。今日府中來了稀客,我換過行服還去相陪。」

李晴詫異道:「什麼人物竟請到家裡?」

曹寅笑道:「不是旁人,就是你哥哥李旭東。」

李晴大是驚喜,說道:「是麼?既在家裡,我可要過去相見。」

曹寅道:「旭東大老遠來這一趟,不能讓他空手回京。這幾日你親自挑選上好衣料,他看滿意了,就讓人送京師去。」他側頭一看,李晴身著清紅芝麻紗地暗花衫,銀白彈墨裙,素雅中見光彩,便點頭道:「蘇州彈墨獨步天下,你這裙子好,不如照這樣子,給嫂子和春嬉多做幾件。」

李晴笑道:「這點事還要你千叮嚀萬囑咐?我省得,回頭便打發人做去。」又問道:「你們不至晚飯還談國事罷?哥哥好聽唱曲,何不叫幾個人來助興?」

曹寅笑道:「你去替哥哥張羅。我先往那頭去,省得他等我不到,不好下箸。」

李晴出去了,曹寅自拿涼水梳洗,換上一件石青葛紗袍,神清氣爽去尋李煦。他給李煦安排在府邸東南角一幽靜小院,院裡兩株槭樹遮蔭,日夜都比別處涼爽。他到了那院,只見院門大敞,一間屋子燈火通明,裡頭滿桌酒菜,卻不見人,正在詫異,忽見李煦在槭樹下暗處坐著,打手勢道:「方才隔壁有女子彈琴唱曲。」

曹寅這才想起,沈宛屋子與此只一牆之隔,便打手勢回道:「此女便是沈宛。」

李煦點頭起身,與曹寅一同入內,尚未關門,便聽牆外弦聲零丁,不久撥成曲調,沈宛唱道: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

李煦將門窗掩了,低聲道:「看來這姑娘是個有心的,恐怕終久不能安分,留在這兒絕非良策,你還是將人送回沈家罷。」

曹寅道:「當初她逃婚離家,如今送回去恐怕依舊要逃,屆時人又丟了,如何對尤慧珠交代?容若信中說了,他死心塌地認這婚約。」

李煦道:「按理說,她入了家門再逃,不甘咱的事,只怕尤慧珠不買帳。不如這麼罷,你寫信給容若,讓他與尤慧珠商議,遣人接她進京完婚。她一不回家見父母,二不入夫家見公婆,這可沒話說了罷?待日後他夫妻倆生個一男半女,再回蘇州,夫家斷沒有生事的理。」

曹寅聽這主意周全,點頭道:「再拖也不是辦法,就聽哥哥的,明日我便修書給容若。」

|| 未完待續 ||

新的一章始於李煦奉旨密訪蘇州織造署。他與曹寅計議許多,其中沈宛是個燙手山芋,他兄弟倆才剛議定,隔日便新生事端。
Haojie Xu/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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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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