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鐵道之夜》─科學式的浪漫

Calone

2023/09/24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故事概要

故事講述一位貧苦的少年喬凡尼，在祭典時為了躲避欺負他的同學而跑走，看著夜空發楞時眼前景色一變，他不知何時坐到了一輛火車上，正在剛才那片天空中急駛。

他與好友坎帕內拉一同搭乘火車穿梭在銀河間，見識各種奇妙的人物：在天上挖化石的學者、請他們吃雁子的捕鳥人、用來測量水流速度的光球、蠍之火等。他們也遇到遭遇沉船事故的小姊弟，｢什麼是幸福呢？」喬凡尼途中不斷思考。

當他從夢一般的場景回神，發現火車已駛遠，而村里的人正在營救落水的坎帕內拉，好友生死未知時有人告訴他，他失蹤的父親終於要回來了。

一、具有科學手法的奇幻場景描寫

《銀河鐵道之夜》擁有許多富有想像力的場面描寫，刻意取用科學知識為背景，達到以假亂真的手法，有幾段我特別喜歡。

夜空中的星點，海上的螢魷

不知從何處傳來｢銀河車站─銀河車站─！」的喊聲，忽然眼前一亮，就像把億萬隻螢魷的光芒都變成化石，再全數沉入天海，又或者某家鑽石公司，為了避免鑽石掉價而偷囤貨，想秘密藏起鑽石的時候卻不小心灑落，｢嘩」地點亮眼前一片璀璨，喬凡尼不禁反覆揉眼。

するとどこかで、ふしぎな声が、銀河ステーション、銀河ステーションと云いう声がしたと思うといきなり眼の前が、ぱっと明るくなって、まるで億万の蛍烏賊の火を一ぺんに化石させて、そら中に沈めたという工合、またダイアモンド会社で、ねだんがやすくならないために、わざと穫とれないふりをして、かくして置いた金剛石こんごうせきを、誰たれかがいきなりひっくりかえして、ばら撒まいたという風に、眼の前がさあっと明るくなって、ジョバンニは、思わず何べんも眼を擦こすってしまいました。

螢魷是實際存在的生物，大量螢魷聚在一起產生的光相當壯觀。日本富山縣產有螢魷，每年三四月辦有夜間螢魷觀光活動，在查詢到的圖片上，可以看見螢魷的光芒灑落在黑暗的海面，猶如漆黑的夜空中星光點點，像把銀河傾倒在海面上。

本書有個設計很有意思：｢銀河」兩字除了在本書標題，只在喬凡尼的現實生活中出現，在夢一般的旅程中極少出現這兩字。這種手法造成的效果是，在旅途中的銀河雖然如水又似海，具有水一般的流動性，但又有別於現實中的河，只能讓讀者朦朦朧朧的感覺到那是｢像河一樣的東西」，產生如夢似幻的感覺。

Photo by Sun Gate

最後安排一場《銀河鐵道之夜》另類巡禮：日本富山縣的補魷活動可以追溯到江戶時代，歷史悠久，每年三四月辦有夜間螢魷觀光活動，遊客可以伴隨大量螢魷浮出海面，迎接美麗的日出。剛捕獲的新鮮螢魷，無論做成生魚片或者用昆布湯稍微煮過，都非常好吃！感興趣的讀者歡迎參考：春の夜に浮かび上がる深海の青い宝石「ホタルイカ」、富山県の春の風物詩、青の幻想世界「ホタルイカの身投げ」、富山湾でしか獲れないからこそ、富山の風土の中で食べてほしい

為什麼給條假河測流速？

其中一幢房屋屋頂上有兩顆巨大透明的球，一顆是藍寶石，另一顆則是黃玉，正安靜地互相環繞轉動。先是黃色大球繞向對面，而青藍小球則繞轉過來，不久兩球重合在一線上，(從這邊看來)兩球交合形成類似凸透鏡的形狀，發出美麗的綠光。不一會兒，換成黃色大球繞過來，而青藍小球繞後，兩球再次交疊一線時，綠色的光圈外環繞一圈明亮的黃光。就這樣，隨著兩球交疊，純色的綠光與帶黃圈的綠光輪流出現。…｢那個啊，是測量水流速度的機器。」

その一つの平屋根の上に、…青宝玉(サファイア)と黄玉(トパース)の大きな二つのすきとおった球が、輪になってしずかにくるくるとまわっていました。黄いろのがだんだん向うへまわって行って、青い小さいのがこっちへ進んで来、間もなく二つのはじは、重なり合って、きれいな緑いろの両面凸とつレンズのかたちをつくり、それもだんだん、まん中がふくらみ出して、とうとう青いのは、すっかりトパースの正面に来ましたので、緑の中心と黄いろな明るい環わとができました。それがまただんだん横へ外それて、前のレンズの形を逆に繰くり返し、…「あれは、水の速さをはかる器械です。」

還記得國中小自然課時學過的色光疊加嗎？用兩種不同顏色的玻璃紙把手電筒罩住，色光疊加，會產生第三種顏色。手電筒與玻璃紙，在《銀河鐵道之夜》中換成美麗的藍寶石與黃玉，創造出奇異的美景，仔細思索，它又是如此親民，可以經由簡單的科學原理來解謎。

Photo by Michi Ishimoto on Quora

P.S. 劇情有個bug，藍加黃，用顏料疊加會變成綠色，但在光色上疊加會變白色，不過無傷大雅。

｢流速計」顧名思義是測量水流速度的機器，在一篇日本的〈流量計測の歴史〉中列出古代日本就有多種流速計在流通。研讀了當時的流速計設備，可以推測文中的款式和原理大機率是虛構的，那麼問題就來了，從讀者上帝視角可以知道｢銀河」並非真實存在的河，只是群星聚在一塊兒呈現出河的樣子，流淌沒聲音，想撈撈不著，用虛構的設計做成的真實的儀器來測一條假河的流速，是在測什麼呢？

｢測量」是一種科學實證的手法，我們可以藉由｢測量」來量化距離、速度、時間等，讓抽象的概念被描述，讓虛的概念變實的數字。在這裡，虛幻的天河之水被｢測量」，就有成為實體的可能，但測量的儀器本身又詭異地亮著不現實的光，看起來就測不準，那測出來的流速是真的還是假的呢？這種藉由科學手法虛實交錯的手法自此大量出現，從頭到尾都存在，鋪墊出曖昧的科幻之美，有背後想傳達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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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朦朧的場景與不安定的生命

｢ぼんやり(bonnyari)」這個詞，有模糊、不清楚、隱隱約約的意思，用在人身上有迷糊、心不在焉等的意思，在《銀河鐵道之夜》中總共出現28次，以下是一些例子：

車窗外一閃而逝的燈柱與燈光(ぼんやり白い柱、ぼんやりしたあかり)
窗外隱約的銀河星光(窓からぼんやり白く見えていた)
沉船事件當天稀薄的月色(月のあかりはどこかぼんやりありました)
坎帕內拉含含糊糊地回答與詢問(ぼんやり答えていました、ぼんやりそう云っていました)
坎帕內拉開始模糊地想起一些事(いままで忘れていたいろいろのことをぼんやり思い出して~)
離別時對方漸行漸遠的畫面(天上へ行ったのかぼんやりして見分けられませんでした)
喬凡尼醒來後看見的、已離他遠去的星河(白くぼんやりかかりまっ黒な南の地平線の上では殊にけむったようになって)

Roma Kaiuk🇺🇦 on Unsplash

另外還有けむり(kemuri)和けむる(kemuru)，前者是煙霧，後者是如煙霧一般模糊不清的樣子，總共出現9次，以下這段就出現兩次，也是我很喜歡的一段：

對岸隱隱約約出現青色的光芒，如霧一般，而芒草隨風擺盪，偶爾透出的銀色色彩迷濛不清，像是隨即就會如煙消散，還有許多龍膽花在草叢中忽隱忽現，像是溫柔的狐火一般閃爍明滅。

向う岸も、青じろくぽうっと光ってけむり、時々、やっぱりすすきが風にひるがえるらしく、さっとその銀いろがけむって、息でもかけたように見え、また、たくさんのりんどうの花が、草をかくれたり出たりするのは、やさしい狐火(きつねび)のように思われました。

作者刻意藉由景色描寫，還有坎帕內拉語氣不確定的談話，來塑造一種若有似無的感覺，除了賦予整篇作品如夢一般的美感之外，我認為也跟作品的中心思想有關。

究竟喬凡尼和坎帕內拉所在的火車，是屬於亡靈的列車，還是介在生死之間的地帶？又或者只是喬凡尼憑空想像出來的幻夢？三種論點都各有支持者，無論是哪一個，都不算是平常生活所在的世界，卻又有以現實（或說生者）的世界觀為依歸的部分，看似現實，ぼんやり的手法卻又模糊了生死的界線。

銀河的河床上像是集齊了鑽石(金剛石)或草露等最美妙的東西，閃耀著燦爛的光芒，無聲地流淌而過。水流之中有一座小島，沐浴在朦朧的佛光之中。

在島上的台地上，佇立著一個耀眼的白十字架，它如同用北極冰凍的雲所鑄造，浸潤在金色的佛光中，寧靜而永恆地聳立在那裡。

金剛石や草の露やあらゆる立派さをあつめたような、きらびやかな銀河の河床の上を水は声もなくかたちもなく流れ、その流れのまん中に、ぼうっと青白く後光の射さした一つの島が見えるのでした。

その島の平らないただきに、立派な眼もさめるような、白い十字架がたって、それはもう凍った北極の雲で鋳たといったらいいか、すきっとした金いろの円光をいただいて、しずかに永久に立っているのでした。

｢金剛」、｢草露」、｢佛光」、｢十字架」─如果之前是暗示，以上兩段就是明示出宗教意涵。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生死間的界線本來就不是那麼分明。就像龍膽花忽隱忽現、光芒明明滅滅一樣，在生活周遭，事物與生命本就是這樣不穩定，所以本來活得好好的坎帕內拉會忽然生死不明，所以喬凡尼的父親會某天忽然消失，又毫無預兆地回歸。

Demi Kwant on Unsplash

三、具有延續意義的死體

肉體死亡後即腐朽分解，回歸塵土─這是生物學上的說法，至於精神層面，我們一般將死者當作已不在同一個世上的人來追思，在《銀河鐵道之夜》中則非如此，而是一種延續在生者的世界的狀態，在喬凡尼的旅行一開始就展現這一點：

這些砂粒都是水晶哦，裡頭有小小的火焰在燃燒。

「この砂はみんな水晶だ。中で小さな火が燃えている。」

水晶作為一種非生命體，其中卻有仍在發光發熱的能量並且持續不斷，簡直跟活著一樣！

另外，肉體死亡後成為化石，它還能作為存在的證明。這邊指的存在，不是只有個體本身的存在，而是個體存活當下，一整個時間與空間的存在。喬凡尼剛出發不久就遇見正在挖化石的學者，看見如此美麗的巨獸化石，他理所當然地問｢這個要做成標本嗎？」

｢這一帶的地盤既厚又堅固，有很多證據可以證明是大約一百二十萬年前形成的。...我們還想從其它角度來分析，研究和探索這里以前是否究竟是這樣的地層？還是原來這里只有風和水？或者是無邊的天空？你明白嗎？」

「...ここは厚い立派な地層で、百二十万年ぐらい前にできたという証拠もいろいろあがるけれども、ぼくらとちがったやつからみてもやっぱりこんな地層に見えるかどうか、あるいは風か水やがらんとした空かに見えやしないかということなのだ。わかったかい。」

Kvnga null on Unsplash

在學者說這句話以前，作為生物科學背景出身的筆者，以為生物的骨骸頂多作研究用，研究的是生物個體本身，或牠的族群，聽完學者一席話才醒悟：是的，考古學考究的是一整個消逝的年代發生的人事物。若是遺體可以作為讓生者一窺過去的媒介，建構出一整個遺體曾經存在的時空，那麼這份遺體／化石的意義已超越死亡，讓整個時代又重活一遍。

說到死亡的延續，就必須講到｢蠍之火」，它是整部作品關於獻身精神最具體的概念。在書中有透漏死亡原因的角色，無一例外，全都是為了救人而犧牲。死亡的人很多，但只有為了他人獻身的人才有資格出現在銀河火車上。或許是受了列車上同伴的影響，喬凡尼也逐漸產生獻身精神，他會想為了認識不久的捕鳥人的幸福付出一切，在聽到沉船的遭遇時，會希望為不幸的人們做些什麼，即使他們素未謀面。

然後就出現了蠍之火。

傳說蠍子曾在瀕死之際向上帝禱告，說請使用我的身體，讓黃鼠狼吃掉吧，為了使大家獲得幸福。於是牠的身體燃起火焰，變為天上的星座，持續發光。可以說，為了奉獻他人而死亡的話，生命仍會在死後持續放光，永恆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