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8/29發佈於 2024/08/29

歷屆林榮三文學獎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公呆〉這篇小品文。


不到一千字的全文是這樣開始的:「目前高二的外孫對生物極有興趣。有天,跟我說了一顆蛤蜊的故事。」口氣平淡,主題也不驚人。顯然是阿嬤與孫子兩人,即將針對蛤蜊展開一段對話。


蛤蜊有什麼故事,能談什麼?還真的有,我一口氣讀完,從此知道了那顆寂寞蛤蜊的生平、認識作品標題中的「公呆」的生態,還理解了祖孫兩代對於生存的價值觀。


作者在文中談的當然不只是生物,透過她講述自己童年為了「討生活」,在炎熱的夏天,與母親在海邊拾蛤的情景。不同世代與成長背景的我們,腦海中各自浮現阿嬤突然變成小女孩彎腰的景象。阿嬤那一代認為「公呆」又懶又呆,可孫子看法截然不同,既反映年輕世代的生存觀,也顛覆了阿嬤對於公呆一輩子的認知。更重要的是,阿嬤藉由孫子的話,理解了他所屬的躺平世代。


這短文真好,好到一年之後,我還記得如此清楚。不僅因為幾百字的篇幅層次多,談世代價值觀卻毫無說教感,更主要的原因是藉由對話最後呈現出的觀點清澈,沒有壓迫感。


以前當編輯時跟作者討論作品,最難處理與溝通的往往是作者是否有觀點,以及觀點如何透過人物與情節呈現。

就拿常見的霸道總裁與基層員工的戀愛故事舉例好了。作者可以從職場環境與詭譎商戰,建立企業家的專業形象,也可以從總機小姐的角度觀看底層員工的生態,當然也能從辦公室其他人的角度,客觀呈現貧富差距的社會議題,端看作者想透過什麼樣的人物與事件,傳遞什麼觀點。到底是愛情戰勝貧富差距,還是純愛終究難敵階級之分,抑或作者想講的是一個戀愛成長故事?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習慣了以「我」作為描述者,日常對話總是以我為發語詞,可是對於自已的情緒與感覺,經常停留在淺層。我們緊緊抓住事件的表象,既不敢深入挖掘,也難以抽離旁觀。


可是,一旦進入創作,不管形式為何,一個神祕的場域凌空出現,我們得以暫時脫離那為日常俗事侵擾的「我」,以另一種身分思考、推敲、探索,重新詮釋生命中的事件。在這個場域裡,保險公司員工卡夫卡是變形城堡的主宰者,學院裡教語言學的托爾金得以幻化出一整個中土世界。


你覺得創作很難嗎?何不像〈公呆〉的作者那樣,就從生活中最有感的事情寫起。八百字就好,讓你的創作像一根橄欖枝,為你帶回肥沃土地的想望。



(原文刊載於聯副2024/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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