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店裡進過很多個版本的〈魔王〉,所以你一哼我就想起來了;」店員對我道,「有個常客很喜歡這首敘事曲,我們找得到的版本他大概都買了。前陣子他還來問我有沒有詹金斯演唱這首歌的錄音,連詹金斯的版本都想聽?實在很扯。」
「詹金斯?」這個名字我沒什麼印象。
「佛羅倫絲‧福斯特‧詹金斯。」店員解釋,「二十世紀初葉的女高音。」
「名家?」我問。
店員笑了,「的確很有名,但不是因為她唱得很好,而是因為她唱得很差。有興趣的話可以聽聽看她唱莫札特《魔笛》裡的詠嘆調〈夜后〉,聽起來像是氣喘病發作的火雞。」
這麼誇張?那怎麼還能出唱片?
「那是一種奇觀嘛;」店員聳聳肩,「她在當年還蠻有名的。留下的錄音不多,後來分成三張CD,裡頭沒有收錄〈魔王〉。那個常客告訴我,聽說國外樂迷幾年前曾在一批舊錄音裡找到詹金斯唱的〈魔王〉,做過小量發行,請我幫忙找。他大概聽過太多版本的〈魔王〉了,所以有點獵奇心態吧。你要不要聽聽她唱的〈夜后〉?」
我點點頭。
店員轉頭瞟了一眼唱片櫃,一伸手準確地抽出一張,彷彿伸著長喙俯衝入水又倏地叼著小魚回到空中的魚狗。〈魔王〉的旋律停止,〈夜后〉的前奏開始,過了一會兒,一個音準完全不對的女聲加入。
我皺起眉頭。
「很妙吧;」店員看著我的表情,露出微笑,「有時我在打烊後會自己在店裡聽,十分抒壓。」
詹金斯的高音完全沒頂到位置,聽起來很令人擔心她會在一口氣換不上來的瞬間窒息倒地。
「你提到這個,倒是讓我想起一個沒做完的案子,」店員手指在櫃檯上敲著拍子,感覺真的樂在其中,「之前我想設計個詹金斯版的〈魔王〉唱片封面,結果一忙就擱下了,今天晚上把它做出來好了。」
「封面?」我揚起眉。
「個人興趣。」店長點點頭,打開名片夾拿出一張小卡遞過來,「我會替一些不存在的唱片做封面設計,網路上找得到;卡片上有網址,有興趣來看看。」
10.
〈魔王〉急急的鋼琴聲從耳機竄出,像馬蹄敲著我的鼓膜。
唱片行店員口中的常客沒有留下任何資料,店員也不知道常客的姓名住址。我本來想問常客有沒有刷卡紀錄,但找不到什麼好藉口。
除了替安帛買的范‧莫里森專輯之外,我也買下店員推薦的〈魔王〉。
在回住處的途中,我試著撥打「Agnes」的手機號碼,和宋太太的實驗結果一樣,不通。
「Agnes」,阿妮絲,這是個女性聖徒的名字,在希臘文裡代表「貞潔、高雅」。她是阿嘉莎的朋友?還是阿嘉莎打算寫的小說角色?如果是後者,那這是誰的手機號碼?
阿嘉莎其實也是女性聖徒的名字,意思是「神」。
那麼,殺死阿嘉莎的馬頭人,其實是惡魔?
回到住處,我本來打算聽《他的樂隊和街頭合唱團》,正要撕開膠膜時轉念一想:既然安帛覺得莫里森的音樂合她胃口,那就把專輯送給她吧。
我放下莫里森,改拆唱片行店員推薦、收錄〈魔王〉的聲樂專輯,一面把CD塞進播放機,一面發訊息給酒保和阿狗。
酒保的第一封回訊,說我剛發訊請她查的是個預付卡門號,沒有用戶資料。這代表我沒法子從手機號碼找出阿妮絲的身分。第二封回訊提醒我:這次的查詢費用會從阿剛的那疊鈔票裡扣。
阿狗回訊表示沒聽說警方在阿嘉莎的案子裡找過名為「阿妮絲」的任何關係人,不過會替我留意。
演唱〈魔王〉的男聲吟詠著恐怖的故事,我聽著鋼琴伴奏,發現這首曲子雖然只有一個人演唱,但分別代表說書人、父親、孩子以及魔王四個角色。
那麼,那匹馬呢?
馬在黑夜裡駄著父子狂奔,牠有沒有聽見魔王的低語?
我撳下停止鍵,切斷彷彿在喘息的鋼琴急奏。
網路上最多人關注的新聞仍是抗議活動的相關消息。這場活動持續了一個多禮拜,已經成為參與者數量龐大的公民運動,但政府當局發出的聲明仍然只在一味地迴避問題。
幾則提及暴力驅離的新聞裡,都附了那張警察高舉警棍打人的照片──這個警察最近在媒體上曝光的頻率超越過往所有到訪這城的世界級巨星,照說只要他一在公眾場合出現,馬上會被尖叫的群眾認出來,可是警方的說法還是沒變:查無此人,謝謝指教。
除了這場運動的相關新聞之外,點閱率排行榜上還有一則社會新聞。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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