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推薦｜《報導的技藝》
寫作者的閱讀指南
大家常問道，若要提升寫作能力，該閱讀什麼呢？最簡單、也最不負責的餿主意是：抓到什麼都讀。沒有人有那麼多時間，花時間去讀文筆爛的東西，那幾乎跟完全不閱讀一樣，一無是處。那些累贅的文字，以及構句、強調、人物和步調上的錯誤使用，都會對讀者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劣文看多了，只會寫出更多的劣文。
對學習撰寫紀實寫作的人來說，有時候，連優秀的作家也不適合拿來當學習的榜樣。例如，假設你最感興趣的是新聞報導，我就不建議你讀名作家約翰．麥克菲(John McPhee)的作品。麥克菲的作品都很棒，但他主要是靠神乎其技的細節堆疊效果，來寫出精彩的作品，而且他常用很大的篇幅去講範疇很窄的故事。新聞記者需要以很小的篇幅，去講範疇很廣的故事。若是套用麥克菲那種寫法，整份報紙的篇幅也不夠用。
那該怎麼做呢？首先，先來點忠言逆耳的建議吧。放下你的寫作自尊，找一本詳細說明基礎英文文法的好書，然後做你意想不到的事：徹底緩慢地詳讀，一次看一節或一章就好，不要貪多。而且，反覆閱讀，一遍又一遍，如此持續幾年。
每次我深入研讀《理解和使用英語》(Understanding and Using English，Newman和Genevieve Birk合著)時，都會羞愧地發現，上次看完那本書後，這段日子以來，我一直在濫用文字。我們在無意間鄙視那些約束我們的規範，想要忘了它們，但除非我們已經把那些原則練到爐火純青，揮灑自如，否則我們不可能在突破常規下，達到生花妙筆的境界。認真的作者重新研讀基本文法書時，會感覺到有人狠狠地糾正錯誤，因此喃喃自語：「謝謝，教訓得是！」
每次我重讀另一本讓作家獲益匪淺的小書《英文寫作風格的要素》(The Elements of Style，William Strunk 和E. B. White 合著)時，也有同樣的感覺。如果作者只能讀一本有關寫作技藝的書，這本絕對是首選。它對行文明晰、簡練、優雅方面的指導，無人能出其右(如果作者可以再多讀一本，可以選讀懷特(E. B. White)寫的簡練小品文，看他如何實際運用那些原則)。
市面上充斥著其他教寫作的書籍，我覺得有一本特別實用，而且簡單好讀，那就是《紀實寫作指南》(On Writing Well: An Informal Guide to Writing Nonfiction，William Zinsser)[1]的第二版。〈簡潔〉、〈贅語〉、〈風格〉、〈詞語〉那幾章寫得特別好。
這些教材都很有幫助，但每次僅酌量閱讀，效果最好。一次讀太多指導寫作的書籍，難免會陷入眼神呆滯、腦袋麻木的狀態。所以，學習寫作的人應該是透過潛移默化的方式學習，把大部分的時間拿來閱讀那些擅長說故事的人所寫的文章。這種閱讀大多充滿了樂趣，但是為了學習而研讀這些作品時，你也需要下功夫。閱讀時，只要發現腦中浮現鮮明的影像，內心萌發強烈的感受，或腦中靈光乍現，你應該好好享受閱讀的當下。接著，再停下來，回頭探索作者究竟是以什麼方式，營造出那種效果。
在挑選學習對象時，應該先挑文筆平易近人、使用傳統結構的作家。你要能夠認同他們，覺得他們寫的東西並非遙不可及，而是你可以學習，對你的寫作有益的。
伊薩克．狄尼森(Isak Dinesen)的《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是我讀過最扣人心弦的書之一，但它不會讓初學者感到既羨慕又絕望。相反的，用字遣詞複雜又鮮活的作者，常給人那種感覺，初學者看了那種魔幻的文字後，只能望文興嘆：「我永遠不可能寫得那麼好。」亨利．米勒(Norman Mailer)、馬奎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約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等作家寫出的曠世巨作都令人讚嘆，也令人望而生畏，至少對初學者來說是如此。
我覺得，從報章雜誌中尋找優秀的作品是浪費時間。在眾多陳詞濫調及浮誇的文章中，可能偶爾會出現幾篇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佳作，但是在茫茫大海中撈那種罕見的珍珠實在太費神了。如果你想學的是精彩的新聞報導，直接選讀優秀作家的作品是更簡單的方法。
我個人最喜歡的作家包括瓊．蒂蒂安(Joan Didion)、蓋伊．塔利斯(Gay Talese)、楚門．卡波提(Truman Capote)的《冷血》，以及湯姆．沃爾夫(Tom Wolfe)。沃爾夫的風格大膽浮誇(常用斜體字、驚嘆號、重複性的強調)，所以乍看之下可能是很奇怪的選擇，但撇開那些特效不談，他的作品所展現的精準、犀利和緊湊感特別出色。
沃爾夫等人所寫的報導文學中，充滿了精彩小說的必備特質。任何人想以扣人心弦的方式，做真人實事的報導，都應該至少學一點寫小說的技巧。《小說技巧》(Technique in Fiction，Robie Macauley 與George Lanning合著)的第二版是一本技巧純熟的扎實作品，涵蓋了大部分的基本技藝。
另一本更深入、細膩、有意義的書――也許對初學者來說稍難一些──是《小說的技藝》(The Art of Fiction，John Gardner 著)。約翰．加德納(John Gardner)是罕見的才子，一流的小說家，也是卓越的創意寫作教師。他不是那種只受邀到學術界，為一兩學期的課程開一兩堂課的大作家，而是全職的寫作教授。
他的書在幾個方面寫得特別好：強調及說明描述性的細節該如何處理；如何營造一個帶讀者深入探索的世界(加德納稱之為「虛構的夢想」，但紀實寫作的作者必須營造自己的夢想)；如何建構優雅又有韻律的句子；品味的培養；維持懸疑感。〈常見錯誤〉那章特別實用。而且，加德納提供的寫作練習看似簡單，其實很難掌握，很適合每個人挑戰自己。
在《小說的技藝》中，加德納是和小說的寫手分享寫作的重點。但是對想要精進紀實寫作的人來說，那些重點也一樣受用。撰寫小說和紀實之間，沒有絕對的分隔，兩者的相通處其實比相異處還多。學習寫作的人在研讀――不是光閱讀，而是研讀――頂尖小說家的作品時，更能領會這個事實。
值得學習的紀實作家其實不多，但值得學習的小說家很多。有些作家特別擅長某種寫作技藝，但其他方面不太在行。約翰．奧哈拉(John O’Hara)現在看來已經老舊過時了，我覺得他的小說除了《相約薩馬拉》(Appointment in Samarra)以外，在他那個年代也很容易遭到遺忘。不過，他有許多短篇故事清新雋永，至今仍令人難忘，尤其他特別擅長寫對話，我從那些作品中學到很多引述的技巧。瑪格麗特．克雷文(Margaret Craven)的作品不多，所以幾乎沒有人把她列為頂尖作家，但她的精緻小品《聞見貓頭鷹喚我名》(I Heard the Owl Call My Name)是用字精簡的傑作。
我還是要再強調一次，學寫作的人應該避免接觸劣文。也就是說，盡量迴避目前市面上絕大部分的暢銷小說和許多作品(如果你覺得難以判斷，可以套用底下這條囉唆標準：任何超過五百頁的書，只要不是狄更斯或已故俄羅斯人寫的，最好別碰)。
初學者在尋找研讀的小說家時，應該選那些長期以來大家公認行文簡潔流暢、毫不費力的小說家。他們是最好的學習典範，加德納稱他們是寫作木匠。在學習搭建獨一無二的美好建築以前，我們都需要先看大師如何把兩片木板完美地釘在一起。
這種作家和寫作老師太多了，不勝枚舉。我不想在此提供一小串名單，而破壞了你自己去探索的樂趣，那會遺漏掉太多可能對初學者很有幫助的作家。
不過，我一定要趁這個機會，好好地感謝一位讓我學到很多寫作技巧的新聞界前輩。他很早就離開這一行了，但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推薦他。
他以精簡動人的文字，撰寫一些值得關注的主題，例如狂熱的愛情、出人意表的勇氣、絕望與憐憫，以及造化弄人的故事。他有一些著作帶著讀者深入荒涼的沙漠，看到間諜活動的真實場景，一般公認他是現代間諜小說之父。
他用極少的文字，傳達大量的訊息；用平實的字眼，描述錯綜複雜的情境。他只要寫短短幾行，甚至幾個字，就可以讓我頓時置身於墨西哥村落的廣場，我可以聞到那灰塵，感受到那熱度，覺察到那裡的物質與心靈匱乏。在另一本書中，他用一小段對話，就讓我頓時明白文字背後潛藏的情感。他筆下的人物充滿了缺陷及互補的優點，他透過人物的行動來彰顯那些特質，而不是用平鋪直敘的白描手法。他的著作繁多，在我看來幾乎很少失敗之作。即使是沒那麼膾炙人口的作品，依然讓我受惠良多。
作者：威廉・布隆代爾 William E. Blundell
譯者：洪慧芳
出版社：臉譜出版
出版日期：201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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