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策馬於那片沙漠。 不想再逡巡在,波光粼粼具生命保持性的綠洲旁。 連日來的想念折磨著自己,她也痛恨了乾枯沉悶的日常,一種無預警的厭倦從肚裡昇起。 這片沙漠從什麼角度看都一樣。 她怎麼原諒他結果都一樣。 那時她不知道,在西方世界有個哲人提到沙漠裡的駱駝變成獅子再變成幼童,她想到的是變成青蛇乘著雲,去咬死那個負心漢。 「他負心是我的錯嗎?」 不該再把哀傷歸類到自己的失誤,人本來就會有哭跟笑的時候,這很正常。 好想變成鐵石心腸她想著,去除一切人世間該有的豐富情感,就會得到一個無敵的稱號。 無敵啊。 無敵是一種品味,並非真的要贏什麼人,贏自己就夠了。 但那代表的是否是孤獨?孤獨一世又如何?沒有我愛的,就帶著自己的佩劍入墳又何妨? 但目前的她不再適合孤寂,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想迅速地忘掉他,正常地過自己的人生。 沙漠熱如鍋、烈陽刺如刀,她渴。 風吹著佩帶獵獵作響,還有自己的頭髮飄揚。 「天殺的寧向東。」 她朝著西方騎著,全因為那個負心漢的名字。 寧向東曾因緣際會調解過五大門派的紛爭,甚者,五大門派都有不少人想推舉他當武林盟主,如果有武林盟主的話。 對於這樣一個聲名顯赫的青年才俊,她只要求他能偶爾梳梳她的頭髮,如此而已。 但他竟然有永遠都忘不了他那輕靈可人的青梅竹馬的一種心情存在著,在每夜細細觀看著那人的字畫時顯露這份情感。 她只想朝西方前進,既然怎麼都忘不了,不如讓距離來作這份遺忘的工作。 她壓根兒不知道前方會有什麼,但像她這樣的俠女,根本不會擔心前方有什麼。 在她曾獨力挑過澗但幫這個欺壓民眾的地頭蛇惡幫後,她根本不害怕任何拿有武器的對手。 那年她才十八。 澗但幫盤據在整個河的沿岸,水路陸路通吃,作生意?先問過澗但幫,運東西?也要問過澗但幫。 師父就派她一人下山,不過倒是把傳了好幾代的「穹因劍」傳給她,只因她機智過人,就是性格剛烈了點。 「『穹因劍法』妳學全了,穹因劍妳也拿了,記住,得饒人處且饒人,樹敵多是沒好處的。」她在開往澗但幫本營的船上想起師父的話,但她只想大顯神威。 她用穹因劍點了澗但幫老三的周身穴道,用穹因劍一劍削下老二的頂毛,最後用穹因劍將老大的破魂生懼刀砍成三截,從此以後,整個沿岸地區,都知道她的名字。 她倒是沒料到,沿岸的老少百姓擺了偌大筵席,就是要請她坐上位,甚者,還有人提議要為她蓋廟。 她在這條河的沿岸不知住過多少地方,全是推託不掉的盛情款待,一會兒東門老陳說要讓自己家孩子好好親近他們的英雌,一會兒西河賣菜葛說仙姑不住下來,他就跪在地上不起來,這種人情她在山上可沒遇過,一面猶豫該怎麼辦的同時時間就過了。 這晚她酒過三巡,倦倦得極想一個人靜靜,推說酒量差想先去房裡休息,大夥兒可不知她有練內功,酒量倒是不會差到哪兒去,一窩蜂地說沒注意到仙姑累了,大夥兒可該死了的恭送她離去。 她呵呵幾口氣,一面笑回可別折煞小女子了一面踱去那位於偏東的客房。 這客房建得倒挺雅致,從本院要通向此間,必先經過蜿蜒曲折的幽林小徑,假山假水不必說了,房外的柳樹讓她覺得很安心,有一種靜謐的氣息。 當地的染布坊老闆早就痛恨澗但幫,就算擁有此棟豪宅也每年被剝削得痛苦萬分,他也是讓她住最久的一個主人,最大的原因是她喜歡那棵柳樹。 她點了蠟燭。 從懷裡拿出今早託人買的民間小說跟一些當代詩人的詩詞,就著搖曳的燈光讀了起來。 「孤音起劍舞殘雪,寒聲入骨破悲情,未見巒氣入詩深,盡得風魂亂畫行…..」她微微地唸了起來。 忽地一個聲音從外頭傳來: 「江湖獨渡摘清柳,有酒反得靈台明,催馬復上寒月宮,不憶舊傷只惜今。」 她的巨大驚訝有二: 一、這個聲音怎麼知道她喜愛的詩的下半部? 二、這個聲音怎麼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如此靠近她? 她闔上書,清了清喉嚨道:「不知何方高人大駕光臨,可否請尊駕現身?」這些應對進退她倒是在山上跟師父學了不少,師父總說:「不會打架,不要緊,說話不得體,倒會是蠢人一個。」 只聽那聲音道:「高人倒是太抬舉了,小生這廂有禮,還望姑娘不要生氣。」說罷只見窗外一個黑色人影在窗紙上晃動。 她看著那個晃動的影子,感到一陣奇異的感覺。 「姑娘何以不言不語?當真是小生得罪了姑娘?這裡謝過罪了啊。」 她仍是沉默。 窗外的人影搔了搔頭,復道:「小生聽姑娘念起詩來,軟語呢喃,煞是好聽,才不自禁接著念下去,小生也愛這首詩。倒是聽姑娘語音,年紀尚輕,怎會有『不憶舊傷只惜今』之感慨?」 沉默。 「是啊,倒是小生多管閒事了,姑娘好耐心,肯聽小生連篇廢話,小生亦愛作詩,適才心有所感,這裡念給姑娘聽聽,請姑娘評評。」 她聽到外頭一陣打扇之聲,接著聽到:「筆滯卻得度外喜,音濃更勝紙上奇,靜夜獨身望蒼穹,難止瘋魔夜之謎。」 真是怪詩一首她想。 「小生好意走偏鋒,不知姑娘可還聽得順耳?啊,夜深了,不打擾姑娘,小生告退。」 她還未見那人影怎麼動,就只聽外頭一片萬籟俱寂,連個落葉聲都一清二楚。 那人的聲音倒是挺好聽的,有一種古樸的氣息。就不知生得怎麼樣? 她在這樣的疑慮中沉沉睡去。 隔日早晨,老闆請她一同用早飯,她在那偌大的餐廳裡端著碗夾著菜,倒是沒怎麼注意隔壁桌的年輕人。 吃完早飯,她跟老闆說了要去市集逛逛,獨身一人一劍便往鬧區行去。 珍奇小物她倒是頭一次見,文人字畫滿佈街道,她在一個字畫攤前遠遠駐住腳。 原因是她看到一個年輕人輕搖著紙扇跟字畫攤老闆說著話,那扇上寫著的正是昨晚她聽到的詩。 原來他長這樣啊她想著。 不多英俊也不醜,倒是兩條濃眉看起來正氣凜然得不得了。 陽光下那年輕人看起來活力十足,再看他穿著,既看不出是文人也看不出是武人,不過倒是簡樸得很,沒有紈袴之氣。 「好個文武雙全的青年。」她想著 她以最自然的姿態隱身於紙傘攤旁,盯著那年輕人的一舉一動。 只見他買了一幅字畫後往前行走,靈巧地擺脫人潮朝郊區走去。 她根本不知原因地,偷偷跟蹤著他而去。 她對自己的輕功相當有信心,在澗但幫惡鬥的那個下午,她在多艘船上縱來伏去盡敗幫眾的輕盈讓她感到很開心。 於是在她看到那年輕人展開輕功往前奔馳後,她也輕巧地跟上。 一路來到遠方的樹林,怎麼她一路保持隱密地跟隨著,會在這片樹林失了他蹤影? 她茫然失措地站在一棵樹背後,正煩惱著該怎麼辦時背心突然一痛。 這一痛緊接著而來的是四肢痠麻,動也不能動的軟癱在地,但幸好有一隻手扶住了她。 「姑娘恕罪,但妳跟了我半個時辰,從在市集就開始,不知是何用意?」 是他。 一張淳厚的臉就在眼前,她一面懊悔著自己學藝不精一面開始感到面有潮紅。 那年輕人看著她許久,等著她的回答。 沉默。 是他結實的臂膀讓她感到耳根子兒熱吧?當然還有他濃厚的男子氣味。 「姑娘…..莫非是聾啞人?」 她心裡暗暗好笑。 他慢慢地將她放在地上,背靠著樹幹,比手畫腳的好像在說:「不好意思。」 後來他想到了個辦法,拿了根枯枝在地上寫著:「姑娘何派?」 她心裡想我師父的名頭說出來可嚇死你,但臉上卻裝作茫然無知。 她看著他又搔搔腦袋,一付手足無措的樣子又感到一陣詼諧,那人在她背心推拿幾下,她感到一陣內功散入穴道,手腳又可動了。 那人在地下寫著:「後會有期。」後離開了樹林。 她看著那人的輕功,罵了幾聲自己愚蠢,信步在樹林間去了。 這一漫步直到了夕陽西下,有點懷念起染布坊的師傅作的煎黃魚,便朝住處行去。 「哥哥呀你可得心軟呀,疼疼呀小妹呀,摔壞了你的藏寶盆呀。」她不知怎地心情特好,就著夕陽哼起歌來。 一路就這麼哼回染布坊,走進大門,遠遠就看到老闆滿面春風的迎接著她。 「仙姑回來啦,可想死老朽了,來來來,這當口兒可要介紹一幫英雄豪傑給仙姑認識,這幫英雄豪傑昨日才到舍下。」 老闆將手擺向一桌年輕人,這七八個年輕人一同站起,齊道:「仙姑好。」 她老早就看見下午那個年輕人在他們之中,那年輕人也看見了她,表情極端錯愕。 「妳….妳是仙姑?」他不自禁說道。 所有的人都將眼光射向他,露出狐疑的表情。 「怎麼?你們認識?」老闆也是一陣狐疑。 「仙姑…..怎會是個聾啞人來著?」她看著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樣子,除了好笑也緩緩地道:「我若是聾啞人,怎會吟詩?」 那年輕人一聽她開口,一陣歡喜,說道:「是妳!」 眾人滿腹的疑竇未解,也似乎不方便當場問明,只聽得老闆說:「坐啊坐啊,大夥兒吃飯。」盡皆入座,舉杯敬仙姑。 她眼見這群年輕人盡是青年才俊,說極具領導氣質的大師兄有、愛說笑話的二師兄有、見識極為廣闊的三師兄有…..每人真是風格獨具,飲酒對談,倒是樂事一件。 飲到酣處,大師兄問道:「不敢請教姑娘大名?」 她嫣然一笑道:「小女子何馥。」 眾人盡皆誇讚名字取得極有韻味。 她為自己倒了一杯酒,道:「今日何其有幸,得遇點蒼派眾豪傑,還同桌共飲,小女子畢生難忘,大師兄荊奇、二師兄成又峰、三師兄譚哲見,卻不知四師兄大名?」 「小生寧向東。」 她那時不知,這個名字不僅讓她癡狂愛戀了將近一輩子,還令她痛苦萬分。 她常對他說,你寧願向東,那麼咱們一起去東海逛逛,豈不甚好? 他總是微笑不答。 她雖然比寧向東機智、狡獪,但她卻喜歡在他跟前表現出小女人的樣子,這是她心甘情願,也是她的一項寄託。 馬兒似乎開始喘息。 她知道,她愛這匹馬,但都走到了這田地,她也不知哪兒有水讓馬兒歇口氣、解解渴,她下馬撫摸了馬兒一陣,便邁步往前走去。 這片沙漠的廣闊程度似乎超出她想像,她只能忍著飢渴走著。 她還記得那個夜晚,寧向東拿了一堆詩詞歌賦,來到她門外,他們研究詩意到天明,這樣的夜晚持續了個把月,她將自己給了他。 「你怎麼老是看著那幅圖?」她問道 「這是我小時候的朋友畫的,那日妳在市集跟蹤我,我就正好在跟字畫攤老闆贖回這幅圖。」 好吧她想,這樣的情感一定是很深厚的,但我的輕功我的劍呢?也比不上一幅字畫?這樣的話她從未說出口,原因在於她的自尊她的傲氣。 他說他那朋友畫了不少畫,他從第一家字畫攤開始問,輾轉奔涉了好幾個城市,才在澗但幫的轄區找到這唯一的一幅。 有時候撕爛那幅畫的念頭常在她腦中一閃而逝,但她僅只想過,她才不會去做這麼卑劣的事。 她一直很懷念那個隔著窗紙對話的夜晚,她想著寧向東說著的「夜之謎」,一面把玩著劍穗。 難怪李清照、李煜都喜歡深夜,因為在獨身室內的清涼夜裡,創作慾望會特別旺盛。 她喜歡這兩個詞人的戲劇性身世跟色彩濃烈得不得了的哀傷情感,從他們的詞裡可感受到,那些國仇家恨、那些不可逆的悲傷。 「我也有許多愁呀。」她悲極反笑地自嘲著。 他到底有沒有發現我常常秀眉深鎖?他到底會不會回去找那人?她很難從寧向東淳正溫厚的面孔中預測這件事,基於她自詡相當會觀察面相的自信。 她對寧向東說:「我是師父帶大的,讓我回我們沖雲派,跟師父說個清楚,到時我捎人帶給信給你,你就來提親。」 寧向東說:「好。」 在他們每個濃情蜜意的每個夜晚過後一年,她啟程回山。 寧向東將家傳玉佩送給她當定情之物,並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她望著寧向東瀟灑的背影,心裡的不捨濃烈得無以復加。 但她必須要回去,在師父給她下山歷練一年半的時限到的同時。 回山的路上風光綺麗得不得了,但還是有師父住的山上依舊熟悉、溫馨。 她在路上買了師父最喜歡喝的劍南春、在山腳下摘了些花兒,滿心歡喜地要送給師父,並讓師父摸摸她的頭,說一句:「馥兒,妳回來啦。」 但事情沒那麼簡單。 她早就發現有那麼點兒不對勁,在眾師兄只說了一句:「師妹,好久不見。」就進內堂忙自己的事後。 照道理來說,她下山這麼久,師兄妹之間的思念必是很濃厚的,但就連大師哥已下山個把月餘,師父又閉關修練都沒人主動跟她說,她心裡疑竇極盛,隔天中午就抓住平日最調皮的因因。 「因因,大夥兒在忙些什麼?大師哥又去哪?」她單刀直入地問道,她平日最喜歡跟這小師妹玩在一起,她知道因因不會騙她。 「我…..我不知道。師姐,妳這趟下山好不好玩?」因因道。 她迅速地思考了一陣道:「當然好玩,我這趟可說是過關斬將、精采非凡,妳都不知道我滿滿的故事正愁找不到人說。」 因因拍手笑道:「師姐那妳跟我說,我最喜歡聽妳說故事了。」 她裝作一臉為難地道:「那可不成,我下山前師父叮嚀我道:『馥兒啊,妳這趟下山,回來可別跟因因說妳幹了些什麼,妳也知道因因這孩子定性太不夠,聽了必定會吵我讓她也下山。』」 因因一聽急道:「師姐師姐,妳跟我說了吧,我不會吵師父讓我下山。」 何馥道:「唉,但我這趟下山,連山裡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說起故事來可一點味兒也沒。」 因因囁嚅道:「這…..這樣不好,我也不知道。」 何馥聽她語無倫次,更覺事態嚴重,復道:「唉,我這趟下山,在景龍鎮打退那一幫山賊時,瞥見有口好劍,我對那劍的主人道:『英雄,我平日最疼我小師妹因因,我瞧這把劍的花紋我那師妹必定很喜歡,不知英雄可否送了給我?』那人道:『自然可以,只不過妳得帶妳那師妹跟我見見面,讓我好好跟沖雲派的女中豪傑們把酒言歡才行。』」 因因一聽早就想像到了江湖上精采刺激的光景,不禁神往不已,尤其她也想被人當面稱作「女中豪傑」。 何馥見她一臉欣羨,再道:「我那時就下定決心,回山後必要央師父讓我帶妳下山,送妳一口好劍,才不用鎮日價地拿著木劍練習,只是……唉,山裡發生這麼多事,我身為四師姐,卻啥子都不知道,真是….。」 因因咬著下唇思考了好久,道:「師姐定然不會騙我,那我就跟師姐說了,只是,我說了以後妳定要跟我說說妳的冒險,不然因因要生氣啦。」 何馥道:「這個自然,我啥時騙過妳?師姐最怕因因生氣啦。」 因因笑道:「師姐最好了。師父…..師父跟別派的師父吵架,大師哥被派去朝廷跟人說話。」 何馥一頭霧水,思考了好一陣問道:「跟何派?朝廷又跟咱們有啥關係?」 因因道:「我不知道是哪派,聽二師哥說,朝廷有個什麼『武歸皇下,天下齊心』的…..二師哥說是…..『鳥政策』。」 何馥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再問:「那麼這政策是在說些什麼?」 因因道:「二師哥說,朝廷要天下所有學武之人,每種武藝都只能有一派統領,練劍的就一派,練拳的就一派,其他派都要聽最大的那派,好像是為了方便管理。」 何馥一聽怒氣上湧道:「江湖的事,朝廷管個蛋!皇上可不知,單就劍一項,可有多廣大的天地!狗屁不通!」 因因道:「二師哥也這麼說,他說朝廷自己都管不好了,來管咱們可不大對頭,他還說師父接到消息,連說三句『渾蛋朝廷』,不知是哪個鳥官想出來的政策,就派大師哥去京城回覆了。」 何馥道:「師父要怎麼回覆?」 因因道:「二師哥說師父壓根兒就不想理朝廷,但也不會撕破臉,信寫得很好看,要大師哥快去快回。」 何馥點點頭道:「大師哥武藝超群、應對得體,派他去最適合了,卻不知師父為什麼不跟我說?」 因因道:「不知道。」 何馥陷入沉思,卻怎麼都想不出來。 因因道:「師姐,我的故事呢?」 何馥笑道:「因因真乖,師姐這就跟妳說說江湖上的趣事。」 兩人一路從練武堂說到後山,何馥口齒本就伶俐,說起故事來生動非凡,再加上輕盈的動作,說得因因心癢難搔、神往不已。 這一說就接近夕陽西下,何馥跳過了她跟寧向東的事沒跟因因說,但是卻滿心期待師父出關,以便跟師父說。 她喜歡因因的天真,當然在她這個年紀,天真是應該的,但因因活潑好動的生命力,一直讓她有種回復到孩提時代的樂趣。 說倦了,她督促因因去練武,教了她幾招劍招,眼見天色已黑,便吃飯沐浴去。 這當口兒剛沐浴完,身著薄紗,突聽到師兄們的房裡傳來細微的說話聲,很明顯的是有人壓低了聲音說話,她屏息靜氣地躡腳走近。 「四師妹回來了,你想她會不會知道這件事?」是三師哥的聲音。 「很難說,我想她會去找因因師妹,她倆平日最好,四師妹如此聰明,因因難保不被她騙出話來。」二師哥道。 「那可麻煩了,師父吩咐不讓她知道,全是因為師父知道師妹性格剛烈,她知道後,難保不去找那派晦氣,這可壞了師父保持友好關係的意思。」 「幸好因因不知道是哪派跟咱們爭唯一劍派。」 「幸好。」 「師父雖不撕破臉,但也不鬆懈,吩咐咱倆跟大師哥擔起督促大家練武的責任,正是要加強自己,以備不時之需。師父閉關修練其創之『穹因劍法』,正是要再更上層樓。」 「正是,明日裡就要開始督促眾師弟妹,唉,你說咱們不讓四師妹知道,可說不說得過去?」 「於情於理是必要讓她知道的,但你也知道師妹的性子,師父最疼愛她,萬一她獨自一人去挑那派,其派高手如雲,出了什麼事師父可會傷心欲絕。」 「這關節當真重要,幸好師兄深明大理,不然師弟一個心軟,說不準就跟她說了。」 「萬萬不可,唉,當今情勢果真尷尬,咱們兩派向來兩不相犯,今日爭這唯一劍派,可說是兩派上下都互成了敵人,這可不妙。」 「那派師父捎來的信雖然客氣,但言下之意可一點也不讓步,師父自然知道,只是不明著當敵人,私底下總是要互相較勁的。」 「師弟你想這政策到底是哪個鳥官想出來的?這不擺明著要江湖大亂嗎?」 「說不準還是皇上自己想的,唉,說得對,搞不好近期內就有腥風血雨。」 何馥將呼吸壓到最低,隱身窗外仔細聽著,她不知道兩位師哥到底有沒有發現她就在窗外,搞不好這一席話,根本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接下來的對話,幾乎都在討論穹因劍法的劍招,她對穹因劍法極其熟稔,趁著兩位師哥專心研究的當下,躡手躡腳地離開此地。 接下來的日子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白日裡跟著大夥兒練劍、夜裡就寫要給寧向東的信,寫寫她女兒家的心思。 半個月過去了,這日裡天空晴朗得不得了,她正在大廳外的樹林下裡耍著劍招, 遠遠望見一個別派人士的身影上了山來。 這人的服飾相當眼熟,她一見便知是點蒼派的。 眼見那人走近她,唱個諾道:「這位師姐,在下是點蒼派的,不知貴派何馥何師姐在否?煩請通告。」 何馥隱隱覺得不對勁,本派跟點蒼派向來殊無交往,她也還未寫信通知寧向東,怎會有人來?雙手拱拳道:「小女子便是何馥,不知這位師兄有何要事?一路上路途遙遠,請先進內堂飲茶。」 那人眼睛一亮道:「原來就是何師姐,眞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敝派寧向東寧師兄有封信,差我定要交到何師姐手上,這裡奉上。」說罷從懷裡拿出一封信,遞給何馥,何馥看信上筆跡,確是寧向東所書無誤。 「這位師兄不辭千里來到敝派,眼下信已交到,請先進內堂歇會兒。」她將手擺向大廳道。 那人道:「來到貴派已是打擾,萬萬不敢再有所叨擾,我這就離去,願師姐與貴派上下平安。」說罷轉頭就走。 何馥望著那人離去的身影,正想拆開信來讀,突覺身後遠方有人望著自己。 一轉頭過去,見到二師兄身倚著大廳外柱子,望著她。 她走近二師兄道:「師哥在此地很久了?」 二師兄道:「那人是點蒼派的,看你們對話他倒是挺有禮貌的。」 她道:「正是。」 二師兄道:「『穹因劍法』的第三招跟第十八招,師父閉關前說還可再精進,他老人家想出了方法,叫我教給你們每個人,這就來學吧。」 她道:「是。」 現在她走在這片沙漠,日頭大得如刀割,額頭的汗涔涔落下,她想到了那第十八招「清泉盈日」。 這招要將自己想像成一道清泉,清泉是水,所以定要身形輕靈、行雲流水,這招她一學就成,二師哥還讚她聰明,她想著眾師兄對她的厚愛,跟自己決定的事,心裡頭泛出一股惆悵。 那日她在夜裡拆開寧向東的信,哭了一個晚上,天還未亮她就收拾了一點細軟,孤身上路,直到現在步行於沙漠,她都沒為自己的決定感到後悔。 何以寧向東一封信,我就要拋棄愛我的師父、師兄、尊敬我的師弟妹、我愛的因因?她想著。 但她內心的苦痛實在過大了,她只想折磨自己。 她想到信裡寧向東說的一段:「馥,我已尋得那人,我們再也不能見面,玉佩當作是我們相識的紀念,佩掛身上,必能趨吉避凶、事事順心。」 她想拿劍往脖子裡一抹,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不敢。 「天殺的寧向東。」 她一直都不知道,朝廷規定的唯一劍派,跟他們沖雲派爭這地位的,就是點蒼派。 她一直以為,寧向東仍拋不下他小時候的那份愛戀,就算他們在那個染布坊老闆的豪宅渡過了多快樂的時光。 在那個年代,門戶之間的歧見足以影響所有的事,所有人都是忠於自己的門派的,只要跟別派有所芥蒂,甚至連自己心愛的人,都能提出分開。 只是她一直不知道。 她只想往前走,看能不能走到腳斷了、心裂了,就不再傷心。 這個念頭只持續到那個下午,在她昏過去之前,她仍是要往前走的。 她以為她會死在那裡,直到一滴水滴入了她口中。 她睜開眼,看到那滴水來自一個長相粗曠、滿臉鬍鬚的人手中的瓶子。 「妳醒了。」那人說道。 她「唔」地一聲,表示還要水。 「妳這麼好看,怎麼會昏倒在沙漠裡?」那人一面倒水一面說道。 長得好不好看跟昏倒在沙漠裡沒關係吧?她想,旋即想到寧向東,心又是一陣痛。 「妳要去哪裡?」那人問。 她瞇起眼睛望了望四周,又是一個綠洲。 「我不知道。」 「那先到我家吧,我家有羊,有羊就有羊乳,妳得喝喝羊乳,才有力氣。」那人扶起她,將她丟上一隻駱駝背,她心裡暗道:「好臂力!」 至此,她才看清那人的穿著,一個頭戴毛帽身著無袖皮衣的壯漢,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哪個國家。 那人跳上了另一隻駱駝,手牽著她乘坐的駱駝往前走,口中開始哼著音調怪異的歌曲。 她心裡仍是很痛、身體很虛弱,但那人不斷地跟她說著笑話,她感受到這人的淳樸跟樂天,便硬擠出笑容來。 她在到那人家中前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你們中原人說一不是一,常常心裡不這麼想,卻老是說想。」 她覺得倒挺對的。 她自己不知道,在多年後,她在江湖上有個稱號叫「西俠何馥」,在她在西域幹了不少大事後。 她終身未嫁,當初在沙漠救了她的那個年輕人,卻一直跟在她身邊,她想,她是忘不了寧向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