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不要吃這個來歷不明的東西!」大吼之後,伴隨而來的是摔瓷器所發出的巨響,爾後便聽見鐵門被打開又摔闔的聲音。 「媽,外頭很冷……」 清冷的夜裡,這樣的吵鬧聲顯得特別刺耳,但周圍的鄰居似乎已習以為常,沒人探頭查看,惟有一戶人家悄悄地打開大門。 「阿一啊,你不要多管閒事啦!快回來!」一陣低語從門內傳出,那是帶點焦慮又緊張的聲音,聽得出來極為壓抑,大概是怕自己的聲音被認出,以後碰面時會尷尬。 「我去去就回。」吳一完全無視他老媽的憂慮神情和呼喚,隨手將掛在大門旁的外套穿上,便衝了出去。 「阿一、阿一……」 ◎ 「春水,」吳一看著有點狼狽樣的春水,喊了一聲後拉了下羽絨外套的領子。「雖然第一句應該是要問妳這些年過的好不好,不過現在這麼晚了,妳要去哪?」 「是阿一啊,好久不見了,真不好意思,我趕著找我媽,現在這麼晚了天又冷,不曉得我媽剛跑出去時有沒有多加件外套,我怕她著涼,以後如果有機會再跟你聊。」林春水將大門反鎖後,點個頭算是打了招呼,便想往土地公廟去。 「我陪妳去找。」 「這…」林春水猶豫半晌後道:「那就麻煩你了阿一,我去土地公廟那邊找,你往市公所那邊找。」語落,便轉頭要走。 「春水!」吳一拉住春水的左手腕:「妳先等等,妳知不知道妳現在是什麼模樣?」 「你在說什麼啊?什麼什麼樣?阿一,如果你想拖延我找我媽的話,那就請你回去吧!」林春水想掙脫吳一的桎梏,在拉扯間臉色驀然慘白。 「春水!」吳一難得口吻強硬喊道,同時,緊抓春水的手也傳來輕微的顫抖。 「妳先冷靜下來聽我說,我就鬆開妳的手,好嗎?」吳一一張有稜有角的剛正臉龐一向讓人望之怯步,尤其不笑時常被說是討債的幫派份子,此時盯著林春水的頭頂,露出難得一見的柔和。 林春水沉默一會兒後點了點頭。 「妳的左前臂都紅腫了,是被燙傷的對吧!妳先去處理燙傷,我來去找蓉姨。」 「我的傷不要緊……」 「春水!」吳一又忍不住一吼,看到春水嬌小脆弱的肩膀微微輕顫,煩躁的抓了抓頭道:「我不是第一天認識妳,別忘了我們是有禍一起闖、有好東西就一起分享的青梅竹馬。」 歎了一口氣,吳一緩緩拉起春水的左手道:「不要輕忽燙傷,萬一沒處理好,很有可能會爛掉,嚴重還會感染細菌死掉。妳聽著,妳有一個媽媽要照顧,妳若出了什麼事妳媽要怎麼辦?總之你就放心交給我處理吧!我也會聯絡過廟公阿火伯,他如果有看到蓉姨會先安撫她的,所以妳先處理妳的燙傷,我去接蓉姨,嗯?」 「阿一……,謝謝你。」 吳一聽聞後揉搓林春水的頭髮笑道:「跟我說謝的林春水真讓我渾身不舒服啊!我還是比較喜歡看妳露出想痛宰我的模樣追著我跑。」語畢,吳一才驚覺到他說錯話,一時尷尬發冏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面對林春水又低著頭不說話,看不到春水表情的吳一只能歎了口氣,裝作若無其事道:「我去去就回,記得處理燙傷哦!」說完,便三步併兩步地往土地公廟方向奔跑。 望著吳一高大的身軀漸漸消失,林春水緊抿著唇仍無法控制顫抖,在黑暗中,只見她蹲下身抱住雙腿不住地抽動,還依稀傳來一陣陣的嗚咽聲。 ◎ 「阿火伯…」吳一跑到土地公廟前,左探右看見沒半個人,便走進廟裡小聲喊。 「怎麼沒半個人影?」吳一皺眉頭沉默半晌,隱約聽見廟的後方傳來講話聲,不知為何,他有股作賊心虛的感覺,便小心翼翼踩著輕緩的腳步往廟後方的房間去。 「阿蓉,妳這樣無理取鬧下去,沒人幫得了妳。」一位頭髮黑白參半的中年男子苦勸著坐在對面的中年婦人。 「什麼我無理取鬧,分明是春水那臭ㄚ頭的錯,不做晚餐還每天晚歸,自從她回家後,就一直陰陽怪氣,我看很多電視劇都有演,像這種突然回來,還出現莫名奇妙的舉動,很有可能暗藏著什麼目的。」 「早就叫妳不要再看韓劇、鄉土劇了,那種東西都亂演,哪來那麼多陰謀詭計的,妳好歹也替春水想想,她一個女孩家,一整天都在外頭賺錢打拼,回來晚了說不定是加班啊!何況她不是還幫妳買了晚餐回來嗎?結果妳又大發雷霆。」 「那是你不知道,她帶回來的麵線是冷的,冷的你知道嗎?還有麻油雞湯也沒冒白煙,肯定也是冷的,你說說,這臭ㄚ頭表面上好心幫我買晚餐,卻買到冷的是什麼意思?她叫我吃冷飯冷湯嗎!」 「妳會不會是誤會什麼了?而且麻油雞湯沒冒白煙也不代表它是冷的啊!」 「我沒有誤會!就是冷的!」林王蓉身軀嬌小,罵起人來卻頗有氣勢,她雖年過半百,仍風韻猶存,只是這幾年猜疑心愈來愈嚴重,精神方面也時好時壞,搞得鄰居親戚漸漸與她疏遠。 「阿蓉,妳…兒子有回來看妳嗎?」廟公阿火伯小心翼翼問道。 「你跟我說他幹什麼?我現在講的人是春水!我說你們每個人都被春水的外表騙了,她就是靠著她那一張無辜的臉瞞著我很多事,像五年前她什麼話也沒說就突然離家出走,她知不知道她的行為多傷她爸的心?現在呢?又突然跑回來,還說會照顧我一輩子,你聽聽,這種話若是讓你聽了你不會擔心害怕嗎?」林王蓉愈說愈激動,原本保養得宜的臉龐漸漸猙獰起來。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苦衷,你可以問她呀!而不是一個人在這裡胡思亂想。」阿火伯揉揉額際繼續勸說。 「問有什麼用,她那張嘴一個字就是吐不出來,再問下去好像我在逼良為娼,而且她也不敢看我的眼睛,一旦對上了,那眼神好像是在看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你說說誰能接受這種態度?也不想想我拉拔她十多年了,就算我不是她親生的媽,也該知恩圖報吧!」 「什麼?!」 「什麼?!」 兩個驚詫的聲音同時喊出,阿火伯迅捷回首一看,刷地一聲站了起來。「阿一,春水…妳也來啦!」 吳一乍聞也吃驚的回頭一看,他壓根就沒聽到身後有人,正想著春水為什麼不先處理燙傷,卻見春水欲哭又強忍住的模樣,吞了下口水後緩緩道:「妳…妳站在我身後多久了?」 「沒多久,只是剛好聽見最重要的話而已。」春水強顏歡笑道。 「妳來這裡做什麼?」林王蓉一見到春水,一張臉猶如母夜叉。 「來接妳回家,外頭天氣冷,我幫妳帶了件外套。」說著,便將掛在右手腕上的一件厚外套遞給林王蓉。 「等等,蓉姨,妳把話說清楚,什麼春水不是妳親生的?這是怎麼一回事?」 「阿一!」阿火伯驀地大喝一聲,讓吳一愣了愣。 「阿蓉,妳就先跟春水回家去吧!妳若是想找人聊天,我這裡隨時歡迎妳。」阿火伯鄧了吳一一眼後,試圖緩和氣氛。 林王蓉沉默半晌後,莫名的訕笑道:「你們這麼小心謹慎的樣子,是在怕什麼?難不成是怕這ㄚ頭受傷?」 阿火伯尷尬地支支吾吾:「阿蓉,妳不要因為還在生氣就亂說話,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也對,這個秘密我從沒告訴林家以外的人,你們不相信我說的話我可以理解,不然你們就問問春水,就知道我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林王蓉一臉看好戲的模樣覷著春水。 「阿蓉,妳一定要把事情鬧大嗎?還是妳忘了當年受過閒言閒語的痛苦和折磨?」阿火伯想不懂林家怎麼會變成這模樣,自從五年前林春水離家後,一切就變了。 「你這個外人哪裡懂得我的痛苦?你又憑什麼認為我現在過得比以前好?」 「阿火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請你不要責怪我媽,而且我媽她說的話,是真的。」一直垂首不語的林春水,用著非常輕的語調說著。 「我不是林家人,我一出生就被親生父母丟在孤兒院門外,是林家認養我,給我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