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T 走的那一晚,我說了很多奇怪的話吧。雖然那些奇怪的話也醞釀了一段時日,並不是情緒受了什麼刺激才說的。
我始終覺得 T 唸了心理學,卻從來沒有對心理學服氣。沒有關係,我在心理學裡面也找不到合身的愛情理論。這不是什麼天崩地裂的事,只不過是容易感覺寂寞而已。關於信仰深度的考驗,有時就是得憑空創造一條自己的路,甚至得要劈荊斬棘,或是成為一個不討喜的人、成為荊棘,才能不被人所傷。
T 都走一個月了,鬼門都要開了又關了。我感覺自己卻還在陰陽交界徘徊尋找他的背影。
因為我是決定留下來的人,而他是決定離開的人。
我是決定活下來的人。我這幾年來的諸多決定,都是依著這樣的大前提。拋開十年的自傷自毀史,也是心理學才讓我走到這裡。這不是什麼正面積極的勵志故事。自殺防治是心理工作的一環,但我從來不覺得心理學勸人求生。我只是誠實看待自己對這個世間的眷戀,接受自己就是一個不管被傷害幾遍都還是想要為自己求取心安,被別人嘲笑也在所不辭的愚善之人。
然後,也想看看像自己這樣的人,可以活成什麼樣子。
有的時候我尖酸刻薄,有的時候是我再也不肯說半句真心話,語言裡全剩軟釘子。說是隱涵的惡意我也並不否認,但更多時候只是因為這樣要全身而退比較容易。我再怎麼堅持,終究也還是成了一個會算計的人啊(然後還得可悲地補述一句:因為我是決定要活下來的人)。
很多人以為自己會跟對方吵得要死,是因為還有不能放手的情愫。不是這樣的,不然怎麼十天半個月過後,就覺得這個世界少了這個人也變得無所謂?想不起那種一股腦熱的痛苦難當從何而來。
有的時候軟釘子裡還有愛,那是「有些事我希望你知道,但不該是由我來說」。只是大家對惡意和拒絕比較敏感,大家都在等待早年創傷裡缺席的母性包容會不會就這樣奇蹟般地到來,而且還要以輕聲細語、縱容的形式,不然就不夠母性正典。但話又說回來,你現在也不是正典尿布孩啊。
就停在這裡吧。
說到底, T 的離開是我太煽情的投射,他完成了我內在另一半對這世界的疲倦與毫無所戀。
我每天和公司的外籍移工說早安,知道對方中文還很難流利對話,所以一個簡單的動作願意複述多次。然後聽到同事說台中第一廣場因為外籍移工群聚而成為犯罪溫床,我不知道我要不屑地笑,還是溫和地想像這就是某種弱弱相殘。想起他某天早上在我教完他某個簡單的動作,他把早餐裡的蛋夾給我,什麼也沒說,只有生澀的眼神和無意義音節示意他不想吃所以給我。
我不知道我現在說到這些會想哭,是源自對這個世界的眷戀,還是毫無所戀。
2015.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