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溫莎凡在斐拉的帶領下,親自扶著女孩來到一處偌大的蝕穴裡休息。蝕穴裡有兩張用樹枝與枯葉鋪上皮革製成的床,一旁堆砌著營火,裡頭的木柴澆上了濃烈的脂油,在燃燒下發出陣陣油脂惡臭,上頭覆蓋著一件被燒得焦黑的女性禮服。
這名裸體的高挑女子毫不畏懼夜晚的寒冷,深褐色的肌膚大方接受冷空氣的刺激,使她皮膚表面被激起一層疙瘩。她輕輕撥弄垂及雙肩的灰髮,像是在為了見誰一樣,妝梳著她的外表。她那全身結實的肌肉一覽無遺。
見到斐拉神態自若地裸著身子,溫莎凡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包括藍袍在內,斐拉脫下了她身上所有的衣物,只為了讓女孩有一套更舒適溫暖的衣服可以穿。她也不介意女孩身上傳來的惡臭。當溫莎凡像是在照護嬰兒的母親,替女孩換下衣物──此時的女孩就像是一具失去靈魂的空殼──並將她身上的花朵禮服替換下來時,斐拉哼了幾聲,將那件禮服一把抓走,丟入火堆中燒掉。在這段過程中,女孩完全沒有表示過抗議。溫莎凡讓女孩躺下,將長袍蓋在她身上。女孩緊握那條項鍊,發出激動的顫抖。她身上那件棉上衣的下襬處缺了一大角。
「妳不冷嗎?」溫莎凡問道。
「還好。」斐拉的聲音輕細動人,與外表那副強悍的模樣有些大相逕庭。「我會去找基尤爾,他很願意為我提供溫暖。」
「好吧。」溫莎凡說:「抱歉,讓妳弄壞自己的衣服,現在又害妳沒得穿。」
「沒有關係。」斐拉語氣愉悅地說:「反正能照顧好這孩子──應該說,我們的女王?是當前最重要的事,不是嗎?」
溫莎凡感到有點煩悶,但她現在不想跟對方爭辯這些。
「妳應該要對道格寬容一點,畢竟他處心積慮地想為妳做點什麼,為大家他都想做點什麼。」斐拉說:「其實我跟妳一樣,覺得他的想法有點太……超過,我對於道格僅憑一條項鍊就認定她的身分也感到懷疑。但我想妳一定還記得,當那些比我們年長一點的人聽到這件事,妳看見了嗎?他們居然激動到跪了下來!」
斐拉拿起一根樹枝,撥弄那件禮服,讓禮服散發惡臭的部分盡快進到火焰的中心。「我們太需要一個目標、一個要明確努力的方向了,溫莎凡。回想過去,我們哪一天不是過著漫無目的的生活?我們當然知道我們的敵人是可恨的因爾,骯髒的咒爪賊,但是,我們為什麼要費盡力氣去跟他們對抗?為了什麼?只為了要跟他們拼命、拼到我們的人死光為止嗎?」她停頓一下,說:「在道格離開、而妳跟勞萊斯、墨培部分少數人跑到因爾國內搞暗殺的這段期間,我們已經有許多夥伴放棄復仇,選擇回到南方成為被殖民者的一份子。要不是我們四處宣揚道格的歸來,我們的同伴有沒有現在的一半都還不知道呢!」
「道格一定有他的考量。而那女孩的身分,確實點燃了大部分同伴那已澆熄的焰火。」斐拉將樹枝丟入火中,苦笑道:「原本我和基尤爾,已經打算在過去的蒲兒坎度過餘生了……」
溫莎凡仔細聽著斐拉的話,但她沒有看著對方。她關照著女孩,將雙手摀住她的耳朵,不讓她去聽斐拉所說的話。斐拉當然注意到了溫莎凡的舉動,她起身,全身赤裸到只剩雙腳穿著一雙靴子。
「我……其實明白。」溫莎凡說:「但我還是不會原諒他,暫時。」
「我想也是。」斐拉溫柔笑著。「很久沒看到妳對他大吼了,上一次真的不知道是多久以前。」
「妳快去找基尤爾吧,會著涼的。」
「嗯。」
斐拉跨步離開,她的影子隨著火光拉長、融入陰影,蝕穴內現在只剩溫莎凡與女孩。
「謝謝妳。」女孩開口。「不過我還是聽得見她說的話。」
「不要放在心上。」溫莎凡輕撫著女孩,「我知道這讓妳很難以接受。」
「今晚每一件事情都在打擊我。」女孩爬起身,轉過來面對溫莎凡。「仔細想想,妳也是他們的一份子。」
「對。」溫莎凡沒有反駁。
「但是妳的想法不一樣,妳試圖保護我。」她說:「即便如此,妳還是他們的同類。」
溫莎凡張著嘴,想說點什麼,但她沒有說出口。
「抱歉,我只是……」女孩沮喪地說:「有點混亂了。」
「沒關係。」溫莎凡為她重新披上長袍,長袍在女孩起身的過程中往下滑落了。
「我暫時沒辦法離開,對嗎?」
「也許是這樣沒錯。」溫莎凡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會怎麼樣?加入你們?像那個人……那些人一樣,變成全身發白的奇怪模樣,跟長滿尖刺的人戰鬥?」女孩恐懼地問道。「我得面對這些嗎?」
「我……不確定。」溫莎凡很快接著說:「不過我保證,我不會讓這一切發生。」
原本溫莎凡還期待她的話能夠像之前一樣,起安撫的作用,然而女孩只是對她瞥出質疑的眼神。
「我不覺得妳的影響力有這麼大。」女孩失望道。「我看見妳跟那個叫道格的人爭吵了,他無動於衷。這令人沮喪。」
「我暫時改變不了他……」
「我不是指這個。」女孩說:「我原本以為,妳生活在一個能與男性平起平坐的世界,妳有能力與他們較勁、提出意見並且反駁,妳有權力對抗他們……結果事實並非如此,妳跟我一樣都很無力。」
溫莎凡納悶地問:「我……不太懂妳的意思?難道妳不是在害怕嗎?」
「我當然很害怕,可是我也在意這件事。」女孩說。
溫莎凡與女孩對看幾秒,接著,溫莎凡笑了出來。
「妳在笑什麼?」這次換女孩感到困惑。
「妳真的很不可思議。」溫莎凡說:「我原本也以為妳只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公主,然而妳成功證明了妳不是。妳向我要水喝、糾正我的傷口處理方式、還在綁架妳的人們面前提出『條件』。我以為妳剛剛徹底被擊潰、無力再爬起來了,妳卻沒有,妳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冷靜、沉著。儘管我聽得出來妳仍然很害怕,但妳就是做到了。」
溫莎凡拍了拍女孩的頭,「我真得很驚喜。」
「我該感到開心嗎?」聽到溫莎凡的稱讚,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過這似乎無法改善我的處境,溫莎凡。」
「妳記住了我的名字?」她訝異道。
「我記住了你們大多數人的名字,只要是你們提過的:道格、勞萊斯、基尤爾、斐拉、柏……柏安圖斯,還有說話很討人厭的墨培。」女孩點點頭,正眼看著她:「溫莎凡。」
溫莎凡回想她在與同伴互動的過程中確實有提到他們的名稱,但當時這女孩的狀況並不太好,難道她是在那當下記下了他們的名字嗎?
「我很疑惑,是什麼讓妳能夠保持鎮定?」溫莎凡問道。
「我想回家。」女孩坦白道。「我想回家,就這麼簡單。也因為這樣,我試圖找出所有能夠利用的東西,等待機會。我還不知道記下你們的名字有什麼好處,但或許我能夠好好利用。」
「那妳成功一半了,女孩。」溫莎凡笑道。「我會想辦法幫妳。」
「妳要幫助我離開這裡?」
「我想,光是讓妳離開這裡,應該沒有辦法徹底解決問題。他們可是荒滅獵人,有能力把妳抓回來。現在大家都認定妳是一位貴族、僅存的希望。」溫莎凡說:「我們應該要讓他們認清事實。」
「認清我不是什麼王族的事實?」女孩問:「怎麼做?」
「還不知道。」溫莎凡道。「不過一定有辦法的。」
溫莎凡的回答令女孩有些失望,不過她很快就恢復過來。
「好吧,我相信妳。畢竟我現在也只有妳可以相信了。」
「很好,不過我希望我們的信任,可以建立在知道彼此的名字上,不然這很不公平。我能問問妳叫什麼名字嗎?」
女孩盯著溫莎凡的眼睛,眼神裡充滿揣測,不過沒有持續很久。她開口:「瑪洛薩琳‧優希德。」
「瑪洛薩琳,很好,很好的名字。」溫莎凡滿意地點點頭,「很高興認識妳,瑪洛薩琳,勇敢的小女孩,我會幫助妳從這陰冷難受的困境中逃脫。現在,我希望妳能好好休息。等時候到了,我需要妳保持像現在一樣的勇氣與聰穎,才能夠應付往後的艱難挑戰。」
──
如果您願意支持我的創作、認同我的創作價值,歡迎使用下方贊助,協助我持續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