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新劇《李屍朝鮮》：在人吃人的社會裡，我們都是喪屍

1月26日，由 Netflix 製作的韓國電視劇、講述韓國朝鮮王朝的喪屍故事《李屍朝鮮／Kingdom》上線 。

喪屍片並不稀奇，早幾年的《惡靈古堡》、《陰屍路》、《28天毀滅倒數》，到韓國自己拍出的超賣座電影《屍速列車》，在喪屍的造型、劇情的轉折乃至人性的挖掘都有出色的表現。即使將時間拉到朝鮮時期，也有去年十月才上映的、由張東健和玄彬主演的《屍落之城》。既然如此，《李屍朝鮮〉還值得看嗎？好看在哪裡？

朝鮮王朝為權臣趙學洙把持，他年輕的女兒嫁為國王繼妃、身懷六甲，只要誕下皇子就能與出身庶子的世子李蒼一爭，不料這時，國君居然病死了。為了掌握權力，趙學洙命醫員使用生死草將國君復活。死而復生的國君成為沒有意識、只知道大啖生人的喪屍，甚至將隨侍醫員的學徒咬死。醫員功成身退、帶著徒弟的屍體回到國境最南的東萊，繼續在醫館裡行醫救人。結果卻意外將喪屍瘟疫在東萊傳播開來。此時，在宮廷裡處處受到掣肘的世子察覺事情有異，決定到東萊尋訪父王離奇重病卻拒不見人的真相，因此也正面遇上喪屍肆虐的人間煉獄。

故事的開始，由一封封張貼在大街小巷的文告掀起序幕。這篇文字本意是抨擊為權臣蒙蔽的君王、擁護年輕有為的世子，無意間卻命中事實的真相，不再看、不再聽、也不能說的喪屍君王確實已經死了。然而，這也揭露了長期不作為的君主對於這個國家是個雖生猶死的存在。無視於人民痛苦的君王，是喪屍或是人類，並沒有分別。

當君王變成喪屍之後，日日如野獸般啃食宮中的僕從，這看似是活死人不得不然的生理驅動，但隨著鏡頭從宮廷逐漸往外探去，底層人民的生活早已餓殍遍地、民不聊生。朝鮮的王，早在變異之前，就在啃食著臣民的血肉。無獨有偶地，吃人的意象不僅在喪屍王與僕從之間，瘟疫發生的起源正是一群最苦、最窮、最無能為力、只能在醫館寄生的百姓。他們不小心吃了人肉之後，異變成有傳染性的喪屍。當觀眾意識到百姓吃的是人肉時，畫面毫不吝嗇地周遊在每一個人臉上滿足而歡欣的神情，聚焦在他們手中其實是人肉的美味佳餚。讓人又是作嘔，又是為他們感到悲涼。

喪屍片裡的喪屍如何急切地撲過來咬人，是觀影時的一大賣點，然而在《李屍朝鮮》裡吃人不是單純的角色設定，這群喪屍的起源，原就是長年處於飢餓狀態、只能用草根煮湯的難民。吃人，不只是喪屍內建的飲食機制，更是百姓對飢餓的恐懼和抵抗。

異變成喪屍的百姓力大無窮、移動速度極快，見人就啃，無論你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百姓，或者穿金戴銀、出口成章的仕紳，都在喪屍面前驚惶失措、無力抵抗，只能被啃咬然後沈淪為盲目前行、食人飲血的一員。在此時此刻，等級森嚴的朝鮮王朝居然很諷刺地形成人人平等的社會。成為喪屍是無能為力的百姓最後的反抗，當人被壓迫到了極致，再高的城牆、再精良的武器也抵擋不了喪屍前行的狂潮。

這場景並不陌生，唐末的黃巢之亂、明末的流寇，都是飢餓的百姓對王朝發起的抗爭。人和喪屍到底有多遙遠？細究之後，會發現比電腦螢幕上猙獰的臉龐、殘缺的肢體更令人害怕的真實。

喪屍的出現激化了本就存在於朝鮮社會內部的矛盾，醫女徐菲、世子李蒼、權臣趙學洙站在不同的位置上，對於喪屍潮有不同的態度。不同於其他喪屍片的成因是病毒洩漏造成的隨機異變，人們面對的喪屍往往是城市裡、車廂內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李屍朝鮮》是由一群親如家人、在亂世中相濡以沫的醫館成員和病患作為源頭，開始向一個村莊、一個村莊的擴散。於是，上一秒還依偎在妳懷中喝湯的小男孩，下一秒就對妳露出獠牙；前一刻正要去尋找失散女兒的母親，倒下後再站起就能要了女兒的命。熟稔到光看遠處的身形就能認出來的朋友，怎麼知道他這回朝你奔來，不是要一起釣魚飲酒，而是要啃食你的血肉？

因此，作為醫館喪屍潮中少數的生還者徐菲，始終用「病患」來稱呼那群喪屍：他們不是怪物，只是生病了。作為醫女的她，想要的不是摧毀，而是治癒。相較於此，安居在漢陽王宮裡的趙學洙，依然可以若無其事擺弄權力的遊戲。反正，喪屍蔓延首當其衝的依然是最底層的百姓。即使喪屍最早出現在皇宮，編劇卻巧妙地讓喪屍潮爆發在南端的東萊，喪屍一路傳播，喪屍團逐漸擴大，以驚天動地之勢往北方前進。但只要朝廷以絕對的軍事優勢封住通往漢陽的道路，受到感染的喪屍、逃生無門的百姓短期之內依舊只能自生自滅。

徐菲和趙學洙不論在對喪屍的態度、身處的階級和地理位置，都南轅北轍、大相逕庭。而本劇男主角、世子李蒼則隨著劇情推進，不斷成長和學習。李蒼雖然是王位繼承人，卻因為隱姓埋名到了東萊、又有趙學洙以叛國為名的緝捕，使得他剝去了權貴的外衣，真實地感受到普通人在李氏王朝的統治下究竟如何生活。

由北方的漢陽長途跋涉到南方的東萊，不僅是地理上的移動、也是階層和心態上的移動。他親眼見證喪屍橫行的慘況，更看見上位者草菅人命、百姓求告無門的無助。當東萊仕紳陽奉陰違地無視他的指令，把唯一的船開走，留下一大群平民，他選擇承擔起帶領他們逃離喪屍的責任。當他的侍衛勸他放棄老弱婦孺，因為他是王世子，與這些平民不一樣，他回答：

李蒼在喪屍的危機下覺醒，意識到上位者的價值並不在於一味向下索取，而必須以權力集中眾人的力量，捍衛弱者。於是，他一路從南方的東萊逆行到中北部的尚州，秉持著這樣的信念，不犧牲平民保全士族，而是思考如何盡可能保護到最多的人。這由南向北的歷程，不但是人與喪屍的對抗、世子與權臣的對抗，更可能是一場世子帶著新的執政理念、從邊荒回到皇城的改革戰役。

所以，《李屍朝鮮》是好看的。不僅因為它精緻的場景、服裝和道具，也在於它並不說教、卻將對現實的批判和反思藏在喪屍電視劇裡，以精巧的意象和譬喻勾連觀眾的聯想。每一句台詞、每一個行動、每一個劇情的轉折，是在談喪屍，卻又隱隱地讓人反思政治、權力與當代。

《李屍朝鮮》原來的片名叫作王國（kingdom），也許，以極具社會批判力道的劇作《信號／Signal》聞名的編劇金銀姬要談的，從來都不是「當朝鮮王朝混搭喪屍」，而是這個國家到底是什麼樣子，又如何可能成為不同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