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少女的祈禱》在大街小巷穿梭悠揚,巷子口馬路邊,滿坑滿谷的婆婆媽媽艷婦小帥哥拎著家裡的垃圾引頸企盼。父親健在時,在屋外擺了一個九十公分高的藍色塑膠桶,老人家不厭其煩天天蒐集垃圾到外面塑膠桶,待桶子微微飄出腐酸味,他才意識該丟垃圾了。這是父親處理垃圾的方式(說儀式也行),一星期一次,優點是無需天天跟垃圾車糾結,壞處是屋外總有一股若有似無的異味,徒惹鄰居白眼。
父親往生後,老母不太理會家務,因此丟垃圾變成我的責任。我將屋外的藍色塑膠桶丟了,堅持每日垃圾新鮮丟,代價是我的傍晚從此被垃圾車綁架,無法出門,無法處理重要事,在黃昏中將夕陽熬盡,也熬過等待垃圾車的時光。婚後移居美國,老母不得已承接家務,倒垃圾變成她晚年生活最大的困擾。傍晚五、六點,一個兩個三個慢慢聚集在巷口,三姑六婆湊在一起閒話家常,因此每個人都知道林大華的媽媽被他爸爸打斷牙齒離家出走、陳志龍的媽媽跟市場賣魚的老闆出去唱KTV一個晚上沒回家、林大標在學校毆打校長被退學、美君的阿嬤出門買菜失蹤三天才被警察找回來…。這些生猛日常我家老母沒興趣,不愛理會別人家的閒事,更不喜歡私事被打探,她的耳朵和嘴巴在出門倒垃圾的幾分鐘內完全失能,久而久之,鄰居以為她罹患老人癡呆,也有人說是卡到陰,除了寄予同情外,管不住嘴巴的人還是會講一些她老人家無傷大雅的小八卦,比如門牙掉那麼久還不去補之類的。
話說回來,我十分同理我家老母的心情,為了解決每到傍晚就要扮演失聰失語的痛苦,我建議她早上載垃圾去找《少女》。清晨七點鐘,只有趕早的學生、上班族,整條馬路安靜得像防空演襲,她在清潔隊的側門找到屏息一夜的垃圾車,好整以瑕的丟包再丟包,一包兩包三四包,再慢條斯理的騎著摩托車到菜市場買燒餅油條回家吃,倒垃圾情結在早上八點之前具體結束。
搬到美國,我終於擺脫等垃圾車的噩夢。那時我住在一座百來戶的大型社區,住戶多,每二十戶便有一處公共垃圾區,垃圾車一星期清理一次,住戶愛丟就丟,沒有時間限制。當年我與先生住二樓,倒垃圾這件事劃在先生的職責範圍裡,因為我曾經拎著一包沉甸甸的垃圾滾下樓,狼狽就不說了,整座樓梯灑好灑滿我家的垃圾,收拾的困難讓我欲哭無淚。那次之後,先生為了避免我家垃圾再次外露,只好勤勞檢查垃圾桶,發現八分滿,他便火速搶丟,刻不容緩。
三年前搬離可愛的大社區,新成立的小區獨門獨戶,每戶人家配有大型垃圾桶和大型回收桶,平日收在車庫裡,收垃圾的前一晚,住戶才將垃圾桶推出來,隔天傍晚下班再將空桶收進車庫。美國的垃圾車只有駕駛一人,駕駛坐在車內就能處理垃圾,自動化機械處理不僅減少人力支出,也讓民眾免於等待的痛苦。話說回來,自從搬到新住處,倒垃圾這件事莫名其妙回到我身上,先生說,推垃圾桶不難就交給我,他下班回家再推進來,一人一次很公平(不知為何,我的拳頭有硬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