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如果不是好友候補到交換學生,那應該是她們一起出來賞花的日子。
陸蘋蘋嘆了口氣,一個人背著相機,拎著剛買的蘋果,看著路邊的指標,突然興起了去看看瀑布的心情。
她秤了秤手上的蘋果,太重,自己是絕對沒辦法提著蘋果走上山路的。
她晃著悠閒的腳步去看園裏交通車的價格。
『好貴啊……』
『就是說啊。』
她沒想到會有人回話,一轉頭一個年紀大她五、六歲,打扮時髦的大姐姐站在她旁邊感嘆著。
『妳也覺得貴對不對?不過二十分鐘的路程,簡直是坑人!』
『對啊,真的好貴。』陸蘋蘋笑了出來。
『那裏有在攔客的,我剛剛看了好久,不過一個人不敢上去,妳要不要一起?我們等人多一點再一起上去?』
漂亮的大姐姐朝她眨眨眼睛,她探頭望了一下,然後開心地笑著。「好啊,一起去吧。」
『太好了,我在這裏站好久,終於被我抓到人了~』
陸蘋蘋看著開朗的大姐姐,也跟著很開心的,一起走向那輛白色的小巴士。
一路上確實很開心的。
她們上車閒聊,車上的人都很有趣,也都很好聊,她乾脆把嫌重的蘋果分給大家,省得要提那麼重回去。
下車的時候她扶了最後那位老先生一把,老先生很有氣質地朝她道了謝。
她拿著相機走在最後面,把水瓶裏最後的水給喝光了,有些鬱悶自己嫌重沒多帶瓶水上來。
『給妳。』
司機大叔有張和氣的笑臉,貼心地遞上了一瓶水。
『啊、謝謝。』她開心地接了下來,真是到處都有好人呢。
她想著,真的,到處都有好人嗎?
等她開始意識不清,頭昏腦脹地只想躺下來的時候,她已經沒辦法說任何一句話了,她想幸好她是跟著大姐姐一起上車的,她會照顧她吧。
『妳好好休息唷,司機大叔會載妳去醫院,沒事的,我先走了唷。』
別走……別走啊……
她沒辦法開口,但是她意識清楚,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車上那些剛剛交的『朋友』一個個地離開下車,最後只剩下她。
司機大叔關上了車門,上車發動了車,載著她走。
她躺在椅子上,連頸子都無法轉動,只能用著眼角的餘光判斷那人絕對不是往市區開。
她開始後悔,為什麼自己那麼輕易地相信人。
為什麼她要自己一個人上山來?
為什麼她會遇到這種事?
車子猛然停下來,她摔下了座椅,疼得不得了,但她仍然動彈不得,她急速地喘氣,她害怕,她非常害怕。
『唉呀,不好意思剎車重了點。』
司機原本和氣的笑容,現在背著光看起來卻是詭異得不得了。
她沒辦法開口,沒辦法動作,她甚至連顫抖都沒辦法。
司機只是笑著,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起來,抱下了車。
『還是大學生吧?我很久沒遇到這麼年輕的了,交過男朋友沒有啊?』
她連表情也沒辦法做,恐懼寫在她眼裏,她能感覺到自己從眼眶流下來的淚水。
『別哭啊,誰叫妳要一個人上山,沒有人教妳說這樣不安全嗎?』
他笑著,把她放在床上,她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從喉嚨裏吐出來了。
而他只是心情很好似的,慢慢地收拾了下房間,像她是個客人般的。
『不好意思啊,很久沒人來了,亂了點。』
他哼著歌收拾著,然後去煮了飯,端到房間裏慢慢地吃,食物的香氣盈滿整個房間,她卻只想吐。
他吃完了,收拾了碗筷,她能聽見他心情很好地邊洗碗邊唱歌,而她就像隻待宰的羔羊一樣地在那裏等著。
她無法想像自己會遇到什麼事,她無法想像……
等他終於做好了所有的事,走進浴室裏洗澡,赤身裸體地走到她面前展開笑容的時候。
她連閉上眼睛也做不到,只能看著他對自己盡可能地做出各種她無法想像的事。
她無法求饒,連哭出聲都做不到,只能流淚。
只是身體罷了……只是身體罷了……
她一直在腦子裏安慰自己,就當被狗咬了,她可以忘記,很快可以忘記的……
她這麼想著,直到他玩弄夠了,把她抱起來,像個壞掉的人偶般的扔在客廳鋪好的塑膠布上,她才真正瞭解什麼叫絕望。
她看著他從廚房拿了隻棍子走向她,笑容裏甚至帶了些歉意。
『不好意思呀,我很喜歡妳,本來想多留妳幾天的,不過明天療養院要送我爸回來幾天過節,妳也知道節日嘛,總是得陪老人家過一下的,所以就沒辦法留妳了,不好意思啊。』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他手上的棍子用力地砸了下來。
………………
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意識到自己居然還在呼吸,她嚇壞了。
她依舊不能動彈,因為她被塞在一個窄小的地方,她就著曲膝的姿勢努力掙扎著,她全身上下都麻木著,痛或者其他的感覺已經不重要了,她只想離開這裏。
她想回家,她不要死在這種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她這一生都沒做過壞事,她才十九歲,她還有大好的人生,為什麼她會遇上這種事,為什麼?
她只是努力地掙扎著、哭叫著,卻沒有人能回應她。
她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她感覺到熱,感覺到自己的血肉從臉上滑下,偶爾也感覺得到雨聲打在外面的聲音,她想自己被塞在瓶子裏。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終於又看見那張令她嫌惡的臉,她看見了陽光,看見了風吹過樹梢時的枝葉搖曳。
『居然還活著,妳也真算命大,沒辦法我過幾天再來囉。』
他苦笑著,再把蓋子蓋上。
不、不要、不要啊、放我出去!不要留下我──────────
她尖叫著,卻只聽見微弱的嘶啞的聲響。
她的世界再度一片黑暗。
她開始恨,開她怨恨所有的一切,她恨每一個拋下她的人,她恨、她好恨!
她永無止盡地憎恨著,等到她發覺她能舒展開她的腿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看見了自己。
應該說是自己的身體。
她看見了他。
『這樣才對,好孩子。』
她看見他挖出自己的心,帶走自己的骨頭。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她想他拿走的是腿骨,而她的心……她的心沒有了……
她摸摸自己的胸口,那只剩下個洞。
她還剩下什麼?
恨,她想,只有恨。
『恨的話,去找那些拋棄妳的人啊,別來找我,沒用的。』
他笑著,帶著她的心,她的骨頭,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看著那個又被封上的罐子,她明白了自己該做些什麼來消解她滿腔的恨意。
她記得那些人,她記得那每一張臉。
她記得那個笑著跟她說我們一起的那個漂亮大姐姐,她也記得她笑著跟她說不用擔心,司機會帶她去醫院,結果她遇到了什麼?
她無比地怨恨著,找到了那張美麗的笑臉。
她開心了,因為那張臉笑不出來了,而那種恐懼、害怕、絕望還遠不止她的萬分之一!
她伸出手,她要挖出她的心,她要拆她的骨……
蘇雨幾乎可以感受到,穿進那柔軟胸口時溫熱濕滑的觸感,他能感覺到手上那顆心臟的重量、溫度,似乎還在微弱跳動著……
別再這麼做了……不要……
突然一隻手緊緊拉住他的手腕,他還來不及甩開就被一把扯了出去。
「蘇雨!」
他睜開眼睛,那一瞬間幾乎沒辦法呼吸,隨後他才記起自己還活著。
深吸著氣的時候嗆到了氣管,他劇烈地咳了起來,全身上下都跟著疼了起來,他又開始頭暈目眩。
一隻手輕拍著他的背。「還好吧?」
蘇雨喘息著。「……噁心。」
「想吐?可能是腦震盪,先上去我找個醫生給你看看。」
「不是……是我看到的……」蘇雨喘息著,緊抓著那隻握著他的手。
「……我懂。」對方嘆了口氣。
「小方……小方受了傷。」蘇雨想起了還在樹林裏受傷的夥伴。
「早送醫院了,你怎麼不待在原地等救援,我們找了好一陣子才找到你。」對方無奈地開口,「站得起來嗎?」
他茫然地點點頭,抬頭望去才發現那人是白聿,那一瞬間他更茫然。「你怎麼……在這裏?」
白聿扶著他起身,朝他溫和的笑笑,「你不是找了個小女孩出來求救,她找到我了。」
「……我是問你為什麼在中部?」蘇雨雖然有點混亂,但沒混亂到搞不清楚狀況。
白聿扶著他往上走,他這才發現天色已經微亮,周圍有許多警察,正一個個的把那些罈子給搬上來。
「中部轄區連絡你的時候也寄了備忘錄給我,我去找你,你們隊長說你下去參加逮捕行動,我本來想等你回來再找你的,結果小貴跟我說他有不好的預感,所以我就下來了。」白聿扶著他,把他拉出了那個洞口。
微亮的天空和清涼的空氣讓他好過很多,他深吸著氣,看見了小潔站在那裏對著他笑。
『媽媽看得見我了,謝謝叔叔~』小潔開心地在他身邊繞了幾圈,然後跑回一個婦人身邊。
婦人拉著她的女兒,朝蘇雨和白聿彎腰行了禮,轉身帶著女兒消失在樹林裏。
「謝謝……」蘇雨看著她們,輕聲道了謝。
也不知道是在對她們道謝,還是對白聿道的謝,白聿沒在意,只是笑著扶著他的手臂,「走吧,帶你去醫院。」
蘇雨卻搖搖頭,「那畜牲呢?」
「沒花多大力氣就逮著了,幸好你有打電話求援。」白聿從口袋裏掏出根煙塞進嘴裏,點著了才遞給蘇雨。
蘇雨深吸了口煙,有種活過來的感覺,看著那些被清理上來的罈子。「那怎麼處理?」
「我們會處理,得在這裏待上一陣子了。」白聿有些無奈,卻沒有什麼不高興的感覺。
「我想回那個屋子看看。」蘇雨沉默了會兒才回答。
白聿沒說什麼,只是扶著他慢慢地走,樹林裏原來有條小路可以走。
「你跟小方是從山谷被扔下來的,只要是雨天,他要滅屍的時候,就把人從上面扔下來,過幾天再來收拾。」白聿緩慢的說著。「中部重案組的隊長正在整理近年來山上的失蹤案,等到屍骨清理完畢,應該很快可以讓家人領回屍骨。」
「那些罈子還不能開。」蘇雨皺起眉。
「我知道,我交代過了,我會處理的。」白聿只是平靜地開口。
蘇雨像是想再說些什麼,最後卻沒有說出口。
他們就這樣一路安靜地走回了小屋旁,大批的警察在那裏搜索著,他看見了萬志勇,他其實沒看見襲擊他的人,但那張臉就在剛剛的幻影裏一清二楚。
蘇雨想吐,抓著白聿的手緊了緊。
白聿只是把他扶到一旁的救護車邊,蘇雨抗議著。「我沒事。」
「先檢查,檢查完時看你要幹嘛都隨你。」白聿把他按在救護車車尾處,叫來了救護人員給他檢查,越檢查他的臉色越難看。
「你折了三根骨頭加腦震盪還叫沒事?」白聿瞪著他沒好氣地開口。
「……任誰被丟下山谷都會斷幾根骨頭好嗎?」蘇雨翻了翻白眼回答。
他遠遠地望著萬志勇,有張老實和氣的臉,看起來像好人,但骨子裏卻是極其沒有人性的東西。
一想起陸蘋蘋的遭遇,看著對方的臉,他又開始想吐,他也真的甩開了白聿的手衝到路邊去吐。
但他一整天沒吃東西,除了胃酸早就沒東西可以吐了。
白聿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背,遞給他幾張濕紙巾。「離開這裏吧。」
「不……」蘇雨沒辦法忍受,他反手拉住白聿的手,微喘著氣。「帶我去那屋子門前。」
白聿沒說什麼,扶著他走到大門前。
蘇雨站在那裏,上下左右仔細觀望,他記得他看見什麼。
他回頭看向萬志勇,直到對方注意到他的視線為止。
他在萬志勇的注視下,伸手扯掉了門框邊上像是裝飾的一串小鈴鐺,對方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僵了下。
蘇雨低下頭,用腳把地上的土撥開,露出那一條褪色的黑色線條。
「燒了它。」
白聿挑起眉,望著蘇雨。
蘇雨很認真,他只是望著白聿,又重複了一次。
「燒了它。」
白聿側頭望向了萬志勇,看著他越見蒼白的臉色,只笑了笑,低下頭去,左手把右手袖子拎高了點,一把火從他指尖竄了出來,落到了地面上,順著地上那黑色的線條燃燒了起來,迅速繞了屋子一圈。
業火,對人沒有傷害,所以一般人也看不見。
但就算是萬志勇這樣半吊子的養鬼師也知道那是什麼,他只是驚叫著跳了起來,「你們在幹什麼!!! 」
其他的警察連忙把他壓住,白聿跟蘇雨只是一臉無辜地站在那裏,朝其他警察聳聳肩。
其他人見他們只是站在那裏,也沒繼續在意他們,只把嫌犯緊緊地壓制住。
「你知道後果嗎?」白聿輕聲地開口。
「知道。」蘇雨輕聲回答,「再給我根煙好嗎?」
白聿也沒說什麼,只是再點了根煙給他。
蘇雨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看著屋裏慢慢晃盪出來,被監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冤魂們,慢慢地朝萬志勇靠近。
他們被囚禁在這屋裏受苦,看著萬志勇作惡殺人卻毫無辦法,雖然蘇雨不能打破那些罈子,但可以放出那些冤魂。
那些冤魂也許不像萬志勇封在罈子裏的那些厲鬼那麼可怕,但往後幾十年,直到萬志勇死前,他們都會纏著他,可以想像那將會是一段漫長而沒有止盡的恐怖生活。
他聽見萬志勇恐懼的驚叫聲,但他已經不想再看到那張臉了,他抽完了第二根煙,跟白聿要了第三根,拒絕了他的扶持,打算起身離開。
白聿站在他身後笑了笑。「身為一個警察這樣做對嗎?」
蘇雨撇了撇嘴角代替笑容,「總有法律治不了的人。」
「那身為一個天師呢?」白聿好笑的接著問。
「我又不受協會管。」蘇雨聳了聳肩,不屑的回答。
白聿大笑了起來,看著他越走越遠,在他身後喊著。「蘇雨,來幫我們吧。」
蘇雨咬著煙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他的揮了揮手。
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
當初寫這一回的時候還蠻痛苦的,自己覺得很不舒服,但是這種事卻真的會發生在現實生活內,希望那些人都能得到應有的制裁,不論在生前或死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