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與他的王國 LeBron James

文/陳彥儒

當去年下半季總算從傷勢中恢復、重新回到湖人主場史戴波中心（Staples Center）後，詹姆斯開始發現周圍氣氛都不同了。回憶初次披上紫金戰袍，第一次登場的歡騰聲響，對比現在只要球隊落後或輸球，即似誤觸警鈴般，每個角落都能感受到球迷的敵意，甚至某次敗給同城宿敵快艇的比賽後，場邊時不時傳來「我們要柯比（Kobe）！」的鼓譟聲音，完全不給這名洛城新一哥面子。

球迷的憤恨不難理解，自布萊恩（Kobe Bryent）撕裂腳跟腱的那一天起，湖人王朝可說瞬時傾塌、就此墜入難以翻身的黑暗，並在西區群雄迅速崛起下被擠壓得越來越渺小、毫無大城市隊伍該有的尊嚴，但直至詹姆斯降臨，他們深信這名曾被譽為「天選之子」的英雄人物將會帶領天使之城遠離身處地獄般的漫漫長夜。

然而，彷彿是命運獰惡的嘲諷，無預警傷勢加上亂無章法的隊形，饒是曾經克里夫蘭的救世主似乎也無法扭轉這一切，對於失敗詹姆斯也只能持續對球迷信心喊話：「儘管我們沒能打進，西區隊伍可都是相當有競爭性，但去年絕不會是我最後一次出現在季後賽裡，也不會是湖人未來的常態。」

但現實的是，在超級新人、巨頭球隊不斷搶攻眼球的年代，湖人早已不再是籃球界最閃耀的焦點。離開騎士後的詹姆斯，同樣失去過往的光環，而那些從過去就如鎖鏈緊附纏繞般、似有似無的噪音，在轉戰西岸後，更變得越來越吵雜，不斷重擊他的腦門，且從未消散…

但或許撇除憎恨他的酸民，更多的質疑與討論聲浪，很可能來自於人們彷彿開始感受到將要接近「後詹姆斯時代」的恐慌情緒與不適應感。

在過去，不管合不合理，我們總很自然視作理所當然去要求那些非人性的演出不斷重現，在籃球場上我們總認為詹姆斯能夠回應一次次的直接挑戰，更幾乎無傷痛地從未消耗到要進傷兵名單，誠如過去在熱火老隊友波許（Chris Bosh）所讚嘆的：「一提起勒布朗（詹姆斯名），你知道說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因為你知道他是無所不能的。」

直到球迷被養大的胃口所產生出的這些期望與內建需求相互碰撞上名為現實這不容半點瑕疵的高牆以後，可以想見會形成一個多麼亟需被適當填補的巨大空洞；大家很難去適應曾經連續十一年入選年度最佳第一隊的詹姆斯會消失在這份名單當中、很難去相信這名有著飽滿厚實肌肉、彷彿打入超級士兵血清的生化人會長期高掛免戰牌；當然，也還沒準備好接受，季後賽竟然會沒有詹姆斯的存在。

「這種感覺非常奇怪。」上季當湖人確定提前出局與季後賽無緣以後，過去四年來皆在總冠軍賽與詹姆斯面對面交鋒的葛林（Draymond Green）表達出心中難以言喻的感受，從口氣中聽起來更像是一個死忠籃球迷的口吻：「該死！這就是我想說的，勒布朗居然不在這裡，太令人感到詫異了。畢竟你總是會希望能與這樣的天才相互競爭。」

「直到剛才我還是認為他有參與在其中。」去年待在費城76人隊的瑞迪克（J.J. Redick）被媒體問到相似問題時也開玩笑表示，他感覺整個聯盟依舊是以詹姆斯為中心兜著旋轉，每天放送的消息與話題更讓他幾乎忘卻湖人已經提前放假的事實：「我很認真地說，直到你告訴我以後，我才真正意識到（詹姆斯已經退出季後賽），我向上帝發誓。」

大家似乎仍無法很自在地去習慣在最高競技的平台中，居然會沒有這位曾被視作最強球員之一的詹姆斯共同參與，不管人們如何看待他的天賦、比賽抑或是個人形象與曾建立起的那些豐功偉業，無可否認的是，詹姆斯都已經致使整個聯盟與他產生一種密不可分的緊密連結。

事實上，在過去詹姆斯不是沒有品嘗過失敗，他打進總冠軍賽卻鎩羽而歸的次數可能比任何球員都多，在初入聯盟的前兩年亦曾在例行賽結束後遭遇過無緣投入季後加班征程的挫折。但這一次與過往不大相同的卻是，在現實的鏡子映照下，我們已經可以從其漸次消退的髮際線、逐漸在某些防守時刻刻意放慢腳步休息所顯露出的疲態，清楚見到歲月無情的利刃在其身上所刻下脈絡分明的滄桑與退化明證。那些都已經不再是大家所熟悉、曾經嵌進球迷心中的卓然身影。

古今任何一位帝王皆有興衰，英雄亦有如蜉蝣般朝生暮死，何況是生命如煙花般短暫僅於某一剎那綻放的運動員，身為籃球場上幾乎是大家公認的國王，或許終得有交出皇冠的那一刻。

人們仍舊習慣仰起頭探尋，尋找那位熟悉的國王回歸，大家總期望著詹姆斯的故事能持續不斷續寫下去，但已經34歲的他似乎也已經站在宿命交接的十字路口上，這些種種不利因素除了讓詹姆斯得強制去承擔那些來自球迷的責罵聲浪以及飽受鄙夷目光，而對於支持者來說，更是不得不去接受運動英雄也跟所有人一樣會老、會衰且並不完美的殘酷真相。

面對到不可逆的時光休止符，行將到來的時刻，或許每個人都想知道，詹姆斯還能再次扭轉命運、改變自己的未來嗎？我們所熟知的那位國王真的已經到了該退位的時刻了嗎？

「告訴每個人…超人沒有將他們丟棄或是遺忘他們，只是這一切對超人來說都已經重到難以再次舉起……」這是來自美國搖滾樂團The Flaming Lips的經典名曲《Waiting for Superman》，歌詞中所訴說的更恰好不偏不倚完整描繪出許多英雄人物疲憊不堪的感受，同時也正宛如詹姆斯上季所獨自承擔一切的孤絕心境。

或許從另一個角度出發，我們仍得以更加公平的視角、更深刻接近所謂本質的觀測來透視這些關於詹姆斯所面對的嚴峻挑戰。

也正因此，在我們探究關於詹姆斯的時代是否已經被這些無可抵擋的頹勢給吞沒的同時，我們也必須去理解與釐清所有非關於個人的外部因素所帶來的深刻影響。

尤其現今球壇生態早已發生劇烈改變，所謂球星單獨帶隊衝擊冠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多巨頭組成的球隊蔚為當前主流，一人的極限式展演亦似乎已經與通往冠軍的道路呈現出背道而馳的反方向。若如前所述為判準，即使去年湖人在詹姆斯帶領下堪稱一敗塗地，但在沒有任何明星幫手的情況下，大家實難去過度苛責或是完全解讀為年齡所造成個人能力上的衰敗。

所有人都可以理解，即使是超人也需要「正義聯盟」的援助才能驅動他完成更加遠大的目標，反之，在上一季沒有太多援軍的詹姆斯卻得肩負全部重責，大家似乎都已經太習慣將所有責任全歸於他一人身上，卻忘記了在過去詹姆斯的許多成功也都是建立在擁有完整團隊為基礎之上。

正如同過往靠著菁英聚集策略與好兄弟韋德（Dwyane Wade）和波許在邁阿密結義而後終奪下夢寐以求的冠軍，而2016年搭配身旁兩名帶刀侍衛爾文（Kyrie Irving）和洛夫（Kevin Love）擊敗單季73勝的金州勇士成就騎士隊史首冠的偉大瞬間更無疑是經典中的經典。

詹姆斯過去就曾發表過對於籃球的深徹洞見，他認為即使英雄主義會讓觀賽者留下深刻印象，但他卻始終認為團隊合作才是這項運動的真正本質：「我從很小就知道，籃球是一項團隊運動，你自己是做不到任何事情，你需要隊友，這就是我打球的方式，但無論如何，我都會想方設法帶領我的團隊贏球。」

是以，我們知道國王需要有他的王國才能成就霸業，就像是一場全員皆兵的西洋棋比劃，所謂代表勝敗關鍵的國王是無法通過孤軍奮戰來達成與滿足所有勝利條件，他需要有著保護自己的城堡、負責衝鋒陷陣的騎士以及相互扶持如同副手般的皇后，才有機會來向敵手大聲喊出「將軍」。

對於去年湖人的失利，詹姆斯也同樣大方坦承、不諱言表示：「當然，我很希望我的隊伍能打進季後賽，然而，目前這盤局中的牌，並不是我想要玩的那副牌，所以，你就要先打完手中的牌，直到重新洗牌，你才會得到一副全新的牌組，然後再次發出挑戰。」

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上，儘管詹姆斯也知道誰都無法去抵擋那些曾經滄海般的無情浪濤襲來，但在個人迎向職涯終焉以前、最後倒數計時般的此時此刻，他也知道自己仍有機會再去證明一些事情。

詹姆斯老了？影響力已經大不如前了嗎？這些問題現下仍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我們還需要以更加客觀的條件來審視，才能給出正確答案。

「球隊會一直存在著，但我卻不是，但我還有一點時間，我非常清楚知道現在的我還有能力帶領著球隊去追尋一些東西。」詹姆斯雖語重心長但語氣中仍可聽出他對於捲土重來的想望。

「我很期待看到誰願意和我跳上同一台車，一同享受再次登上頂峰的過程。」

而終於，在王的呼召之下，國王重新建立起了屬於他的王國。

揮別昨日種種，今年夏天在詹姆斯親自招募下，現在總算有了強而有力的戰友前來支援，曾經入圍年度最有價值球員前三名的超級巨星戴維斯（Anthony Davis）的加盟成為湖人王國未演先轟動的華麗開場，此筆交易除了震撼球界，直指冠軍金盃的企圖心更是不言可喻。

儘管未能順利召攬進雷納德（Kawhi Leonard）組成夢幻三巨頭，但後續也才有薪水空間找來如丹尼葛林（Danny Green）、布萊德利（Avery Bradley）等稱職綠葉、並續約朗多（Rajon Rondo）、麥基（Javale McGee）一干資深主力選手以及簽下同是全明星級別如今尋求東山再起的考森斯（DeMarcus Cousins）構築起更加完整的陣容。

從戰力上來看，新賽季詹姆斯與戴維斯的彼此搭檔已經被許多專家視為當代最全能的恐怖二人組合，總教練沃格（Frank Vogel）更表示：「這兩人無論在擋拆還是吸引包夾所延伸出的戰術可以說包羅外象，這也會讓我期待看著所有設想一一被實現。」

如果說這兩名未來名人堂球星可以將彼此最大化，連帶也就將有機會串連起全隊攻勢、輸出無差別火力來擊潰任一對手防線，尤其在隊上擁有多名在三分命中率上表現優異如丹尼葛林、達德利（Jared Dudley）、丹尼爾斯（Troy Daniels）、庫克（Quinn Cook）等射手，勢必將會有無數空檔可以來好好瞄準狙擊。

光是進攻端就已引起諸多美好遐想，而陣容裡頭多名防守悍將所搭建起的密實防線、亦正巧可填補詹姆斯逐漸在防守端上的力不從心，可以說，這支全新的湖人隊各方面來說幾乎都與詹姆斯的球風相輔相乘，整體攻防兩端在帳面上更皆堪稱水準之上，一支奪冠勁旅於焉誕生。

也正因如此，由此及彼，突然之間質疑者們各個全都變得暗啞無聲，關於詹姆斯即將脫離冠軍行列等看衰言論似乎也都煙消雲散。而總算瞥見一線曙光、身披黃衫的湖人球迷更都早忘卻那些積蓄已久的憤怒，開始重新編織起關於重返紫金榮耀的冠軍美夢。

這回，詹姆斯又如同走進每位球迷的日常生活般，自然而然重新回到了目光匯聚的舞台中央，用自己的方式來告訴大家其仍未退出競爭，仍有最後一搏的機會。

當然，如果你夠了解詹姆斯，你就會不知覺地觸摸並感受到他體內蘊含著的躁動和能量，應當會知道擁有一支足以去衝擊冠軍的陣容只是啟動一切的付藥引，真正的藥源、也就是促成一切本質上改變的仍然是他身為王者執意重返榮耀的決心。

在過去，噓聲一直以來就是他變強、變狠的助力，不畏懼失敗，也才能在職業運動裡撞大，如今他也將以此作為重新振作的動力，誠如其本人所宣誓般說道：「我知道大家對於去年的失望，但現在一切都將重新開始，我知道自己還能為比賽帶來什麼，我也記得我所立下的承諾，我不是說我一定保證拿下總冠軍，但我可以保證我的身心、我的思維始終都處於奪冠模式，一直到我退役為止。」

而在前朝冠軍金州勇士挑戰三連霸失利後，明年賽季NBA即將進入全新戰國紀元，每一隊都有機會來挑戰成就冠軍霸業：

其中在延攬進雷納德、喬治（Paul George）兩名看板球星後洛杉磯快艇現已經攻佔奪冠賠率排頭、休斯頓火箭亦有可能因為威斯布魯克（Russell Westbrook）的到來而產生化學質變一飛衝天，更別提，猶如希臘神話故事走出的怪物、仍不斷進化的「字母哥」安德托坤波（Giannis Antetokounmpo）肯定也會帶著復仇的怒火率領公鹿再次對總冠軍發出挑戰者的信號。

下一季的史詩似乎已經預約寫滿了各種情節，當然，我們同時還可以確定的是，這一次，國王與他的王國將不會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