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之肺 [ 二章. 祈日的抉擇 - 膩 - 花宴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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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膩 -

花宴 (2)

槐慧宮庭院已見淡藍花枝搖擺,天慕亦換下蔚藍披衣,裹上灰靛披被。這表示各國的貴客就要來訪。蜷戀花宴有三目的:聯絡國際友誼、探虛實、現國力。

宮廷庶務所及國務所這次合作得相當精彩。宴客將由最近槐慧宮東門的皇宮東口,雀門進入。入皇宮前,迎賓使提藍採金燈在織羽國正大門,羽門,迎客。正大門入,從寬闊主幹道織羽大路往皇宮直行,大路上以藍染布鋪滿,撒夜香,象徵蜷戀藍花宴祝福各國友誼、和平,以及東道主織羽的誠摯歡迎。

揮灑在晚幕夜色與古樸木造建築上的,是大路小道上,家家戶戶點起,隨風明暗的金燈。起霧的夜色含香,足下藍夢隱隱。帶金還藍,夜香撲溢,非人世,入螢蟲之境。

為顯示對各國上賓的尊敬,國客進門時全國戶禁,不可隨意出門。

對此國務所長的剽吉和宮廷庶務所長寒戟有過一番爭論。

「他人來我織羽國是客,我們是主,就該展現威嚴,自貶自低成何體統?」

「如果我國國力強大,那樣做無妨。但很遺憾,來的都是我們惹不起的對象,何況虎悍新國君狂迫嗜殺無常,難道你想他一興起,一刀劈殺我國國民?」

「哼,他敢?到時以織羽國法把他就地正法!」

「你的大腦袋當真是裝飾品。」

「…什麼意思?寒戟你什麼意思?來呀!不開心來打呀!誰贏用誰的方法!」

「好,那我們就決定禁戶。別忘記下午要向國主彙報。」

「寒戟你敢不把我的話當話?」

「對了,換個領巾再去見國主吧,國主不會想知道你午膳吃的是墨魚。」

以剽吉心恨無語作結,實際上是為保護民眾的戶禁確定發佈。


蜷戀花宴當夜,從槐慧宮望泉台下,是千萬燦燦金光舞耀在淡藍花海中的絕景。高台下談笑聲、歌舞聲融為狂歡調,高台上卻是一如往常的靜。

「殿下緊張嗎?」

「是有一些… 我來到織羽不過四年,在礦場時,連自己身處那裡都不清楚。尚未習慣自己為織羽國民時,已是王。如今,尚未習慣自己是王,卻必須為織羽全國的安危擔憂。然而我其實連宮門都沒出過。」

「殿下對王位厭倦了?」

「不…我並非對織羽國死活漠不關心。但,織羽國是什麼,我身為王卻全無概念。一切的知識只來自蒙塵的書卷、圖畫。我真正認識的只有礦場,還有這皇宮。一個連自己國家的山水都沒有踏過的國主,對自己國家沒有故鄉感的國主,難道不是冒牌貨嗎?」

「…殿下請您轉身看著我。」

黑瞳望來,倚欄而立的祈日,一襲藍繡禮袍,耳頸綴以簡單金飾,與白緞禮足上的幾絲金繡呼應。凜凜颯爽。

「我相信會思考這些的殿下絕不是冒牌的國主。如果您是冒牌貨,您該日日虛度狂歡,揮霍無憂,不是嗎?但您選擇思考,思考身為一國國主的職責,也就是為織羽國思考。或許您尚未親臨山水,但您確實已是織羽的王。」

「難道不是只有靄碧這麼想…?」

「您明知道大部分的官員早已認可您的努力。」

「那靄碧呢?靄碧也認可我了嗎?」


國師站在陽台與室內的連接落地大窗,長簾的陰影隱去一部份容顏,祈節娃娃般的臉看不出情緒。

「我當然認可殿下。」

「是嗎。靄碧,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請吩咐。」

「請你一直…永遠陪在我身邊,那樣的話,我就能撐下去。只要靄碧一句相信我,我就能繼續做下去。請你答應我,靄碧…除了你,沒有人能讓我完全信賴。」

靄碧無波的臉龐微微輕動,垂下眼:

「如果這是您的意思,那就這樣吧。」

「謝謝你,靄碧。」

眼前神秘的國師一襲白袍如昔,遠處斑斕煙火隱隱投射在此白色之人身上。

縱使看不透你,但我能知道你能信賴,靄碧。

這或許是直覺,或許是一道來自久遠時光的記憶。


國樂奏起,迎賓舞者在槐慧宮東門舞起,以距門多寡決定衣著的深淺,由淺至深,一直到宴席處,兩道旁由天藍始海藍結的漫天水袖翩翩。

首國來也。

「虎悍國——————狂迫國君到——————!!!」

司禮渾厚之聲響起,來者其壯碩高大如奔牛立起,又如深淵巨熊兩臂筋爆,一對揚目炯炯,血紅如血凝脂,卻無凝脂豐潤之感,唯如血刃暴矛烈殘狂爆。

其戰靴泥濘,一身戰甲,不似赴宴該有的情致。

織羽在場眾人皆臉色有異,不敢發難。

唯國務所長剽吉一個起身就要開罵,一旁宮廷庶物所長寒戟靜靜壓下,順道把嘴捂了。

「哈!好個寒酸的花宴!」

語一出,狂迫滿嘴酒氣漫溢,與他的狂語一道,惹得眾人一陣蹙眉。

「哈哈哈哈哈!各位何必一臉不快,我狂迫一介武人,話直,但該有的禮數還是知道的。餵!」

從狂迫巨大身影中跑出一小童,捧著一枚精緻的貼箔禮盒。

「哪,快送出去,免得人家笑我們虎悍沒禮儀。」

「是!」

小童清澈的聲音一應,腳下飛快將禮盒遞給站的最近的領席宮女。

「餵娃兒!打開給妳主子們看看吧!」

「小的,小的只是卑微的宮女,不敢碰如此大禮,請,請您讓司禮或所長們轉交國主吧。」

下一秒,眾人只見領席宮女飛身三丈,撞在一棵百年蜷戀花樹幹上,身軀中斷已血肉模糊。鮮血泊泊。倒落飄瓣花床,如飄雪,蜷戀花的淡藍漸漸覆蓋這一抹從未被重視的生命。

「狂迫國君,您的座席請往這。」

寒戟在眾人尚未反應時,站到虎悍新國君前,仿若什麼都沒發生。

「喔… 你是誰?」

「敝人宮廷庶物所長寒戟。請往這邊。」

寒戟一動就要走在前領位,身後卻來掌風馳。

「您這是做什麼?」

一個身影模糊,寒戟卻站在另一處。

「喔…」

狂迫首次換下一臉爆狂,換上評估的表情,眼含不似武人的奸慎打量。

「哈哈哈哈哈!我喜歡強的人,好吧,讓你帶位!」

「承蒙您的許可。」

寒戟淡然謝過,再度領位。

但不知不覺腹部卻多出一把染血的刀。

「寒戟!!!」

「但我狂迫更喜歡殺強人!」

狂迫神經質的瘋笑震得滿庭蜷戀花零落,如暴雨般。

剽吉一把奪下寒戟,退至遠處,急傳國醫,恨恨地瞪著狂迫。

「你大爺!瘋子!殺宮女再傷寒戟,看我不墮了你的手再砍你的頭!」

一旁臣子無法阻止狂怒的剽吉,紛紛閃退,以免自己遭魚池之殃。

「喔?聽起來很享受呀?快來讓我狂迫嘗嘗啊!」

一提滴血大刀,巨漢一個躍身就往剽吉劈下!



「請慢。」

一個年少卻沈穩的聲音響起。

「國主!…」

「國主!!!」

「國主他傷了寒戟所長還…」

臣子們見主們現身,紛紛求救,連尚未承認祈日的,也喜心望外。

祈日從內殿出來,此刻正靜靜站在花席帳幔的另一端入口。

「狂迫國君何以如此憤怒?宴席不合您胃口嗎?」

凝視花下宮女幾晌,祈日平平地將視線放在狂迫身上。

「喔……這就是織羽國鼎鼎有名的少年國主呀?」

狂迫停下刀刃,盯著祈日,嘴角一抹嘇人怪笑。

「聽說你是礦場出身哪?怎麼樣?你這樣的小白臉?很受疼不?哈哈哈哈哈!」

「聽聞虎悍新國君眉宇英氣,因思國憂民,故斬親弒父,登基虎殿。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喔?哈哈哈!好!好!有眼光!本王許你個花宴禮!」

大步走向已幾乎沈進藍色花湖里的逝去宮女,一刀,一刺,狂迫刀提宮女頭顱,送到祈日眼前。

宮女驚嚇的眼眸尚未闔上,俏麗的臉龐微微張著嘴。

祈日認出她是每日替自己寢室換上新鮮花卉的宮女,叫蒲蘇,有一雙年老父母與一幼弟。總是詢問祈日是否想用今日的點心,而祈日總是說不想吃,因為他知道蒲蘇會拿給弟弟吃。

明日,或今晚,那戶人家會承受什麼樣的痛苦,以及憤恨?

織羽國是什麼?祈日明白了,不需踏遍織羽山水,因為織羽國就是千萬如蒲蘇及其家人般的人們組成的。

而自己,就是他們和織羽國以外所有威脅危險之間的屏障。

所謂國主,就是盾。


—————— 必要的時候,也會是矛。


一腿掃下,狂迫龐大身軀竟飛出七丈外!

眾人尚未回神,寒戟等人呆然看著自己年少的國主抱著蒲蘇的頭顱,緩步走向蜷戀花下的身軀。將頭顱放在該在的地方,祈日用落花將頭頸接處掩去,並闔上蒲蘇的眼。

「此次花宴,虎悍除名!來人!送客!」

呆然望著緩緩站起,百年蜷戀花樹下的國主背影,眾人無法反應。

只一人除外。

「都沒聽到嗎?殿下說送客。」

靄碧緩緩走入帳幔,溫和地喚醒眾臣子。

「是!」

對虎悍未來的威脅感到恐懼,下僕們在抬起昏迷的狂迫時戰戰兢兢,但都比不上對自己國主的強大感到欣喜的心情。

往來忙碌的僕從臉上紛紛帶著複雜但信心的表情。

「您要為蒲蘇辦喪禮?」

「恩。」

「敝人這就去安排。」

「國葬,我要替蒲蘇辦國葬。」

「但國葬只有王家才能…」

「靄碧,國葬。」

祈日這時才轉過身面向靄碧。


「是。」

之後靄碧就離開,任祈日守著蒲蘇的身體。


您在想什麼呢?

想必是自己的無能吧。

您總是這樣,

把一切往身上扛。

蒲蘇的死您必定認為是您遲達的關係。

「國師!」

一名本不承認祈日的老臣子喊住靄碧。

「為什麼…礦工小…祈日國主有這一身力量?我等都不知道?那種力量…怎麼可能出現在一個四年前還是礦工的人身上?而且,惹了虎悍!這太不得了!」

「請您放心,國主自有定奪。」

靄碧並未停下腳步,叨叨絮絮的老臣漸漸被拋在身後。


…為什麼?

…還用說嗎?

因為祈日之魂為神魂。

「悲劇的焚神…」

走入遠離喧囂的室內,靄碧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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